“娘亲!”
这是寄奴九个月时的一天深夜,清清楚楚从嘴里发出来的第一声呼唤。
易淮躺在里屋,虽然这期间,寄奴的心音他无数次听见,这声“娘亲”他也再熟悉不过。可是,这样从嘴里呼唤出来,带着清澈的童音,就像在宇宙旋转而来。易淮依然从睡梦中惊醒,被再一次震撼了。
易淮胸怀激荡,涌动着热流。想着母亲此时此刻的表情,即使是黑夜也一定灿烂如花,一定满眼温情地看着寄奴,心情一定是醉进了蜜里,一定被这声呼唤点燃了爱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然后,带着微笑进入梦里,然后 ,在梦里笑着醒来。
“娘亲。”易淮在心里呼唤着。
银木听见了。它战栗着。
易爷笑着瞪着黑夜。寄奴睡着,这一声娘亲是寄奴的梦话,可依然是易爷仿佛等待了千年之久的呼唤。如果说,她作为母亲不那么完整 ,不仅仅是她没有经历十月怀胎,还有,就是这声呼唤。她无数次盯着易淮的眼睛,她明白易淮心里对娘亲的渴望,遗憾的是易淮不会说话。
寄奴其实混乱着。易爷在家,他喊娘亲易爷答应着。可是 ,易淮就常常觉得寄奴是在叫他,其实,寄奴大多时候就是在呼唤易淮。易淮虽不能言,他传音寄奴能听见,可他不愿意这样做,怕寄奴更加混乱。易爷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寄奴,“哥哥,这是哥哥。”寄奴看着易淮,当他能喊哥哥时,易淮听见他心里仍然执着的声音,“娘亲”。
易淮喜欢听易爷变得很柔和的应答,“在呢!娘亲来了!”
银木常常都无奈地看着,它觉得尊主和它一样在忍耐。尊主为了什么?我又为了什么?
阴阳使者终于传令给银木,上元节,阎罗帝君召见大铁围山所有地狱鬼王,十八层无间地狱使君,还有等等各个结界关口检官,七关尊主十八岁要接掌七关,前往地宫加冕。
恰逢夏秋交替,此时恰恰是天地阴阳交替的节点,阳气盛极而衰,阴气显现。在这一天地宫打开地狱之门,放出鬼魂,所以民间普遍进行祭祀鬼魂的活动。
只有中元节,阴阳界归一,各个结界口打开,供鬼魂往返。那些游魂野鬼,无家可归,便去争抢河灯,祈求获得超度,消除恶业,更会照亮往生之路,免去业海之苦。
“尊主,中元节地府面君。”
十八岁的易淮,早已不是稚气少年。长发如银般散落,没有束冠,额前几缕发丝。身穿灰白长袍,垂感极好,广袖立领,衣袂飘然,腰束月白祥云宽腰带,尽显身姿。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散着冰冷的气息。目光如炬,深邃清澈,却是两潭淡蓝色。
“何时启程?”
“今日子时。”
“哥哥。”寄奴从外面跑进来,银木急忙飞身入鞘。
易淮看着寄奴,淡蓝色的双眼充满柔光,身形未动,略微颔首。他又听见寄奴心里在叫他娘亲。
“哥哥,娘亲几时回来?”寄奴仰着小脸,甜声问道。然后学着易爷的样子打着手语,嘴里却说着跟手语无关的话。“哥哥听不见啊,哥哥不会答啊,哥哥啊!娘亲啊!”
每次寄奴这样言行不一致时,都是易淮最开心的时候,尽管他不动声色,依然冷峻,心中却是欢喜的。弯腰抱起寄奴,却听见寄奴心里说:“娘亲,好喜欢你这样抱着我。”
一个六岁顽童,如何能够把心事分开,他心里一直认为易淮就是娘亲,可是,在易爷面前却叫着易爷娘亲。叫着易淮哥哥,心里却不这样承认。每次易淮忍俊不住都用心音对银木说:“寄奴顽劣。”
银木都会在易淮背后笑得翻身打滚。
易爷不在家,若今夜启程,要如何安置寄奴?
“银木,寄奴……”他看着跑出去的寄奴,陷入两难之中。
“尊主,要不……拜托狼王,面君不可大意。”
“也好。”易淮略一沉吟说道。
狼王收到银木的传音,便是左右为难。月圆之夜,它也不会在坑底,总不能带着寄奴去坨峰顶吧!可是七关尊主的脾气它又不敢违逆,就召唤头狼来见。
“王,我们怎么会看孩子呢?这太勉强咱们了,若一眼疏忽,有了差错,七关尊主出手狠辣,岂会饶了狼族?王您忘了没有,当年他用火流星烧得我现在还秃着脑袋不长毛呢!”头狼自从那年被火流星烧到,一直对易淮多有忌惮,只是敢怒不敢言。
“阴阳令会给那顽童施法,我们只管他完好无损即可。”狼王无奈言道。
“大王,那就别放在坑里,这中元节鬼魂出没,阴气太重,不可大意呀。”头狼眼里闪着诡异的绿光,唯唯诺诺地说。
“那可有安稳之所?”狼王一听有理,就问道。
“王,坨北野狼窟,那是属下的领地,便是安稳之地,可保万无一失。”头狼谄媚道。
“你去安排吧!”狼王于是传音银木,一切安排妥当。
头狼接过安睡的寄奴,眼睛正好与易淮的蓝眼睛交接,它眼里的绿光顷刻被易淮如苍穹般悠远的淡蓝深邃震慑,心里骤然恐慌,头上的秃顶似有凉风袭过,浑身激灵灵一个寒战,差点把寄奴掉到地上。
耳边顿时如雷鸣般涌来,排山倒海。“不可造次!”
整片北沙坨子荡起一股旋风,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