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杭州城郊一个生态观光农业为农村里,生态园的入口,是一处大厅,大厅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由四块防弹玻璃组成的箱子,箱子里放着这个生态园的镇园之宝,一株小白菜,或者说是一具白菜干尸,我之所以要称其为干尸是因为他枯黄的的茎被剥开一块,露出的是惨白的骨头,骨头下面完好的茎上还有暗红色干枯的血迹,菜叶的叶肉已经干瘪,叶片上的经络清晰可见,整张叶子看起来像极了一只没有水分的手,它的细密繁多的根虚浮的爬在玻璃箱底面,可能是为了增加神秘感,小白菜被钉在银色的十字架上。玻璃箱上放着一块金色的牌子,上面刻着“白菜精灵”。
为了获得更好的写作体验,我将用第一人称来讲述小白菜的故事。
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一颗白菜种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那一株多么神奇的小白菜孕育出来的,在我如长梦中醒来,就像漆黑的夜空中突兀的亮起一颗星星,在此前世界没有我,此后我是一颗芝麻大小的种子。我发现我身在一个胶制的包装袋里,透过包装袋上一块方形的透明部分,感受到笼罩着密集灰尘的城市,来往行人车辆的喧嚣,棱角分明的建筑分外冷酷。
一只布满裂纹,细窄的裂纹里积淀着黑色的污垢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捏住包装袋。隔着包装袋,那只粗糙的手,传来的巨力快要将我压扁,但手又透出一股让人舒服的温热。让我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我被那只手拿着一路颠簸,摇晃。我因身体的疼痛嘴里不断的蹦出污言秽语,挤在我身边的其他种子却如同石头一般沉默不语,我是独特的。独特意味着孤独。
这趟被动的旅行终于到了终点站,巍峨的建筑,尽管建筑的轮廓还十分巨大,但看起来已经模糊不清。经过一道古韵十足的大门,道路两旁的绿色浓郁起来,空气清明,刻意设计的郁金香呈窄而长的矩形盛放在道路的两旁,花开的明艳鲜丽,隔着包装袋都像能闻到香味一般。郁金香后面是平坦的田野,田野里覆盖着一排排绿色的植被,中间错落着几个大棚和一些屋舍。田野边际是一片太阳能板,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粗糙的手从裂缝里渗出汗液来。我干燥的快要裂开的身体传来极度的渴望。离开马路经过田间小道最终进了屋舍。
在那栋红砖平房里我遇见了她,我暗淡无光的菜生中最浓烈的一笔。在红漆的大桌上,在明黄性感的灯光里,她美的不可方物,这是我回想起来的加入主观情感的描述,事实上我已不能客观看待她。在爱上她以后,我相信在成为一颗种子之前我也是和她一样的高大,可以自由移动,能够把心里的感受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的动物。
她的目光闪躲不自信,我在桌上,听到她和她母亲的争吵,听到她的呜咽低泣,她攥着衣角在他母亲尖利声音里孤独无助。她患有抑郁症,但在大多数人的意识里没有抑郁症这种概念,他们也不认为这是一种病,他们觉得所谓的患有抑郁症的人只是懒惰没出息将面子看的极重的人。她毕业以后待在家里希望和母亲一起在家种地,恰好这个村正在进行生态农业观光园建设。而作为母亲希望孩子不必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这份苦,希望孩子走出农村,成为城里人。
三,过了几天我混在众多的种子里被撒进了土里,她细弱的身体提着一桶水显得极为吃力,她摇晃着似随时会摔倒一般的提来了水,水洒到我的身上,快速渗进我身体,我身体里有东西要挤破我的身体钻出来。我知道我要发芽了,感觉像青春期的少男第一次发现自己梦遗了一样的羞怯。
在她忙完一天活儿后,她会拿着一本《摆脱抑郁症》,蹲在菜地里看书,我就在她脚边,她会轻声念出来,我的叶片会触摸她腿上柔软的金黄色汗毛,痒痒的,我在一众矮苗里是最高的最粗壮的,她会留意我,在炙热的阳光下被晒的焉头耷脑时她会给我浇点水用树叶遮住毒辣辣的太阳,她温柔似水的声音催促着我快快成长。
我记得那天来了几个游客,游客拿着相机拍照一边和她闲聊,她目光闪躲,身体因紧张绷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落荒而逃。我看到她跑过的泥路上泪滴溅起的灰尘。
那天夜里她蹲在菜地埋头哭泣,她母亲在屋里看出来,抹一把眼泪,哀叹一声。她的泪滴落到我的叶片上,我绿油油的叶子尝到泪水的苦涩,我抚摸着她的脚踝安慰她。夜空中繁星点点,没有月亮,风轻柔的从隐隐的矮山的轮廓里吹来,微微抬起她的长发,夜里蝈蝈猫头鹰青蛙以及分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却不吵闹,不令人心烦,反而让人脑子清醒宁静。
我是一株小白菜,我无法抚摸她的头发宠溺她,我听到她的难过。无法出言开解安慰她,我作为一株小白菜。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还无法自拔。
四,我被照顾的极好,我的叶片宽厚绿油油很好看,我的根在土里肆意伸展已经密集的像一张网一样,在我周围的菜都长得矮小瘦弱。我的茎粗壮有力,我希望我能再长高长大,我的叶子能在她蹲着哭泣时抚摸她的头,我带着这样的欲望。我明显感觉自己身体逐渐有力。叶子能微微弯曲。
她在夕阳的金色余晖里,我在绿油油的菜地里,我是这个春天绿意中的微不足道的一抹,因为她的照顾疼惜,我格外认真的生长。
我的茎开始泛黑,叶片越来越厚。而她哭泣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读书的声音越来越来大,我快要失去她了。
我陪她看着夕阳沉下矮山。玫瑰色的晚霞被收尽,田野里的植株开起缤纷的花朵,有一刻我像一个人一样蹲坐在她旁边,我想她也感觉到了,她转头看看我,抚摸我的叶片,我的叶片微微卷起回应她。我是幸福的。
她开始偶尔几天不回来,不来给我浇水,不和我述说心事,她和母亲相处融洽。
有一天她提着一个箱子,在太阳落下一半,郁金香呈金黄色,远山绿的灰蒙蒙的,略显兴奋而快乐的。在马路上搭上一辆三轮车,穿过古韵十足的大门,在车子扬起的灰尘的掩护下,离开,那以后我再没看见她回来。
五,我因长的高大叶子宽厚,茎成紫色,而不能很好的和其它小白菜配合。不能融入规划的矩形方阵里去,而被她母亲拔起,她粗糙的手擦破我的叶片,红艳艳的血流出来,她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慌张的离开,不久我被一群人领走,被放置在玻璃箱里,我的茎被剥开露出骨流出血供人观赏惊叹。
有一个植物学家给我配制营养液,而我一天天枯瘦衰老,最终在一天,夕阳沉下一半,我看着绿野,眼前浮现的却是金黄色的郁金香,还有散不尽的灰尘。我的意识涣散,灵魂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