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出了五十里佤山,连骡马都似乎松了一口气。马帮里烧锅做饭的刘大勺朝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骂了一声粗: "每回走过这阿佤山寨,都让老子出一身的黄毛汗,下回再不走鹰岭峡,老子不干了!"
王马掌接口道: " 是呢,鹰岭峡苗寨有你的相好依兰妹子,几年不去怕人家早就替你生儿养女了。"
依兰是刘大勺年轻时对山歌赢到的一个女人,在鹰岭峡苗寨附近,刘大勺每回路过鹰岭峡都会去看看,每回都说同样的话,这次不方便,下次一定带你回家。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承诺中,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王马掌的话一下子刺痛了刘大勺的软肋。他急得老脸通红:"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王马掌哈哈大笑: " 我只看到一张厚皮,没看到你有脸!"
刘大勺气急败坏,用脚去踢他。王马掌边笑边躲: "我连四条腿的畜牲都治得了。还怕你这两条腿的蚂蚱。"刘大勺气得暴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马帮帮主余老爹过来喝斥: "你俩个老倌没个正形,快吆住骡马,找个地方生火做饭,吃完好赶路。前边是梅二姑的地盘,大家仔细些,最好把眼珠子抠下来揣怀里,免得四处乱看给我惹麻烦。再说一遍规矩,出门在外,是福自享,是祸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都是屁话,真正灾难降临到你自己的头上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所以处处小心为妙。"
骡队在一处宽阔的河边停下,骡马都没下鞍。王马掌令自己的孙子王小骏给每头骡子半升麦。在骡子吃料时,他弯着腰检查每一匹骡马的马掌,不时用手中小锤敲两下。这些骡马都识得王马掌,非常顺从他的敲打。
刘大勺选了个避风的地方,让自己的外甥杨三狗挖一个临时土灶,杨三狗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个上午的长路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但是老娘舅的话不敢不听。他拿着铁铲有一铲没一铲的挖土。
刘大勺一看不是事,他外甥这挖法到黄昏都吃不上中饭。他是马帮里饭头,耽误了吃饭,不仅会被帮主余老爹骂,还会落得众人埋怨。他踢了杨三狗一脚: "没用的东西去拾些干柴来。"
刘大勺招了招这次刚入伙的新人王扁担: "喂,我说你呢,过来帮我挖灶。”
王扁担屁股刚落地,听到刘大勺使唤便又站起来,拿起铁铲就干活。王马掌道: "刘大勺,你也就只敢欺负欺负新人,欺负人家外乡人。这一路上,你没少使唤人家。我说扁担,也就你听他瞎吆喝。"
刘大勺道: "敢情你是看上人家,想招人家做姑爷,可惜你们都姓王,要不然我来做这现成的媒人。"
王马掌骂: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心我用马掌钉住你的狗嘴,省的你四处乱咬人!"
在两人戏笑怒骂中,王扁担已经挖好了临时土灶。刘大勺不由得在心中赞道,真是个干活的好手!
刘大勺支好铁锅,杨二狗正好也抱来一捆干柴,点上火,烟就飘了起来,寂静的青山绿水间,就多了一些人间的烟火味。
刘大勺往铁锅里放了些米,把早上吃剩的番瓜,半块腊肉,一些干菌子往锅里扔,随着锅里的水慢慢沸腾,香味也就飘了出来,引得众人暗暗吞口水。
镖头赵长刀,抱着他睡觉都不离身的长刀,走到刘大勺的锅边,用燃烧的木柴点上了旱烟: "大勺,煮腊肉啊,怪香的!"
镖师是马帮帮头外第二号实权人物。刘大勺对一脸刀疤的赵长刀很是敬畏: "兄弟,我在碗底给你留着一块肥肉呢。"赵长刀阴阴的笑笑!
众人狼吞虎咽的吃过饭。马帮继续上路。走过百花谷就是今晚的宿营地金鸡岭,这一路地势较为平坦,属半山半丘林地带,古道两旁竹林和芭蕉林中,会看到三三两两的农舍,山坡上有采茶的姑娘,偶尔会听到一两声悠扬的山歌!
刘大勺把自己的行囊放到王扁担的担子上,敞开胸怀,心情愉快。用他那公鸭嗓子边走边唱:
阿姐山上摘茶,吁哟喂
想情郎哟,吁哟喂
一想想到头发白哟,吁哟喂
二想想到谷子黄哟,吁哟喂
怪我那爹妈恨心肠哟,吁哟喂
王马掌笑道: "大勺快别唱了,小心又唱出个依兰妹子来。" 刘大勺大笑: "汉子家还怕婆娘多吗?"
余老爹从头骡处折回来骂: "前面就是白花谷,还不快点搞下骡马铃铛,给马上笼嘴和粪兜。"
几个赶马人忙活了一阵。所有的骡马嘴上都套上嘴笼,马屁股上都戴上粪兜。这是白花谷的规矩,骡马经过白花谷,不能吃一棵路边的草,也不能让粪便掉在马路上。所有的马帮都自觉遵循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
百花谷的蜂蜜在茶马古道上赫赫有名,百花谷的梅二姑也盛名在外,她养蜂制蜜制蜡。也会操纵蜜蜂伤人。
余老爹从十几岁跟父亲走马帮,到四十岁上当任这隆昌行的马帮帮头,一辈子都在这茶马古道上行走。百花谷不知经过多少次。他和以前的百花谷主交情颇深,现在的百花谷主是个年轻的女娃。到让他有些拘束。
早有人报知梅二姑,隆昌马帮马上就要进村了,梅二姑派人在路边准备好了茶水。她这次让马帮头余老爹买一对缅甸老坑玉镯,一匹洋布二十斤洋糖准备给人送寿礼。她庆幸马帮回来的及时,没有误事!
余老爹喝过茶,按过山寨的规矩,送上一份过门礼,就要匆匆告辞,梅二姑笑问: "我托老爹所买之物,不知老爹买了没?"
余老爹一听脸都白了,冷汗就刷刷刷的流下来。他办完了所有的事,偏偏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而且是忘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他可是收了梅二姑十两订银的,可谓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答应了人家的事情。没有做到就是失信于人!
余老爹满脸惭愧: “二姑,我老迈昏庸,误了你所托,我认罚!"
梅二姑灿若春花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 "老爹,你可是误了我大事!"
离白花谷五十里处有座天牛峰,占山为王的李天牛一直对梅二姑和她的百花谷虎势眈眈。梅二姑仗着有驱使蜜蜂之技,每次都化险为夷。半年前李天牛广发邀请宴,请遍九山十八寨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为自己八十岁的老母做大寿,梅二姑自然也位列嘉宾之中。
梅二姑深知这种场合断不能缺席,否则会成为众矢之的,也给李天牛制造一个攻击自己的理由。但是,一旦离开百花谷,她梅二姑犹如断翅蚂蚱,崩不了几下。她赖以成名的蜜蜂帮不了她。她让人四处搜集奇珍异宝,原想给李天牛老母送份厚礼,在寿宴上当着众人拜她做干妈。断绝李天牛的妄忘。不想那李天牛却放出话来,他老母亲年纪老迈,以后都将不在收干儿子干女儿。彻底打碎了她的如意算盘!自己此次前去,不亚于自投虎口。
她把余老爹请到客厅,把自己的难处向他敞明,希望借余老爹的镖师刘长刀一用。刘长刀在赶马路上还是有些名头的!
余老爹以公以私都想帮梅二姑。但他得和刘长刀去商量。刘长刀断然拒绝,他是隆昌行的镖师,只保隆昌的货,别的与他无关。何况他与李天牛也是相熟的,不能因梅二姑而去得罪李天牛,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大多同气连枝,得罪一人,等于惹恼一大帮。这道理余老爹也懂!作为马帮帮头,他知道货比命还重要!
梅二姑不说送客,马帮就出不了百花谷。而马帮的行程是有严格的规律,到那歇脚,到那驻店都是预先算计好的。如果在拖延下去,今晚骡队就到不了金鸡岭,一旦出什么遇外,那往往意味着货毁人亡。余老爹心急如焚,却又一筹莫展!
王扁担为避祸带着侄儿王小虎,隐姓埋名,从一马平川的中原,逃到蛮荒的边陲小城。一路的逃亡生涯让他对生死有了重先的认识。
隆昌行大掌柜对他有救命之恩。这次跟着马帮历练,在缅甸原始森林中,他和侄儿差点误食有瘴气的泉水,若无余老爹提醒,他现在可能己身葬异国他乡。大丈夫既可以苟且偷安的活着,也可以慷慨仆义。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才对得起这青山绿水。
他对王老爹说: “你且带马帮离开,我留下陪梅二姑仆宴,只是一路上烦劳照看我侄儿小虎。"
余老爹阅人无数,自是早已看出王扁担非泛泛之辈,虽然一路上他不曾显山露水。但是,有金子的山会有隐约的宝气,宝剑藏在匣中会有铮铮的蜂鸣,王扁担就是柄鞘中的利刃!
他向梅二姑极力推荐王扁担。梅二姑沉吟半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他能创造奇迹,奇迹自然会发生,如果不能,那么一切就是天意,命中早己注定。她不想在逃避了,也无处可逃。
她轻轻说了声:" 送客。老爹一路保重!"马帮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百花谷。
梅二姑看向王扁担,他也看着她,一双眼睛深如黑潭。梅二姑觉得他像一棵松树一样俊秀,像一杆标枪一般挺拔。她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犹如天上十五的月亮一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