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苔花》
上一章|苔花03历经艰难,终入体制
就这样我离开家乡,到了东州。刚来东州这座城市的时候,内心满是希望的。虽然离家远些,但也只是相隔了一座城市的距离,来回还是很方便的。
经历多次失败,我终于谋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再也不用蜗居在二姐家里,躲在城市的角落好似蝙蝠一样昼伏夜出;再也不用看到熟人走过来,赶紧往一边躲,工作毫无着落更怕别人问起;再也不用担心爹娘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了,他们怕一次次的失败刺激我,精神变得不正常!
大学一毕业就进入了体制,端上了铁饭碗,从此生活缤纷多彩,从此走向人生巅峰,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可是初任培训完毕后,无情的现实却摆在了面前,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东州市环卫处,一个属于城管局的二级单位。城管自不必说,声名狼藉,路人皆知,任凭我怎么解释,大家还是打死也不信现在执法已经很公开、很透明、很正规了。
这个单位曾经被人堵过门、扔过砖、泼过大粪,在社会上的口碑极差,好似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以至于我都不敢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城管局的。
我也不愿意说是自己是环卫处的,因为环卫工人代表着弱势群体,就拣垃圾、掏粪的嘛,地位低下到路人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可毕竟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啊,费心巴力地才考上!城管局全称是城市管理与行政执法局,别人问我,我可以回答是“执法局”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刚想好怎么应付以后,一盆更大的冷水泼过来了。
我们最初以为是去临海大道的局机关上班。那里小楼还不错,办公条件也很棒。可是去城管局报道,人家不收,说,你们去环卫处吧。
一行人又去了环卫处机关。
这里虽然比不上临海大道的繁华,好在独门独院,又处在老城中心,四层的办公楼虽然有些破旧,勉强也能说得过去。可是人家处机关的人也不收,说,“你们去垃圾处理厂吧!”
垃圾处理厂?读了四年的大学,就让我们去处理垃圾!
人事科给垃圾处理厂打了电话,说厂长一会儿就来接我们。半个小时后,一辆半旧的皮卡车停在院子里,车上下来一个满面笑容的中年男子,朝我们热情地打招呼,他就是厂长老明。
厂长高兴地说道:“来了,欢迎你们。”我们则强忍着失落,哭笑不得地跟人家回敬。这次一共录取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还有一个研究生。
车载着我们驶出市区,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单调的风景、冗长的时间、逼仄的车厢,让人浑身不舒服!车越来越少,建筑越来越烂,风景越来越空旷和荒凉。
我有些发呆,既安慰自己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又觉得人生还没开始就已遍地荒芜。皮卡终于停了,这是东州市区的最北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安顿完毕,厂长带着我们去厂区转一转,厂区很大,占地两百多亩,一圈下来能走四十分钟。遍地堆积如山的垃圾等待着填埋,数量之多,体积之大,让人触目惊心,这可能是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垃圾山了。
风很大,吹得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呼呼直跑,挟持着阵阵恶臭直往嗓子眼里猛灌。黑黢黢的垃圾汤顺着地下管道流入收集池,管道口冒着白气儿。那里的水面静极了,好像死神的专场,拒绝着一切活着的生物!
很荣幸,我们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垃圾汤,将它们变成清水之后,再进行无害化排放!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想立即逃离。如果在这里待一辈子,即使不自杀,也要精神崩溃!
一圈走下来之后,已近中午,我的肚子开始呱呱乱叫。
“厂长,咱们这里有食堂么?”我问道。
“没有!”
“门口有卖小吃的么?”
“没有!”
“唉……那去哪里才能吃上饭呢?”
厂长挠挠头,“往西走,去秦北吃饭,那里比市区要近一些!”
“啊?秦北!”我禁不住叫了出来。
秦北,就是秦北省,和东州搭界。
“对了,咱们厂区地下水源是污染了的,楼上有成桶的矿泉水,来拿就行。还有,打电话的时候往东边走走,这里靠秦北省很近,一不小心就漫游了!”厂长耐心地嘱咐道。
天哪!我真想回去看一下《招考简章》,确定一下有没有来错地方?
好在自己还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心想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出过省,跨省吃饭不也挺好的么?
叫上同伴,一起往秦北省走,十五分钟之后就到了!那里有大饼,有包子,还有羊杂汤……貌似很丰盛,但是除了这些,又什么都没有。
第一天上班,我决定开个荤,就点了一碗羊杂汤。
那店是一座危房,靠着路边的部分已经拆掉了,裸露着砖头茬子,屋顶上盖着半边破塑料纸,用几块砖头均匀压实了,即便是这样,一阵风吹过来,还是会掀起那动人的“裙角”。
光线很暗,我顺着门口的光慢慢往里走,地上坑洼不平,找张凳子坐下,才发现原来头顶上还亮着一个昏黄的灯泡,电线已经老化了,顺着孱弱的灯光往上看,屋顶上的芦苇杆耷拉着,一些泥巴颤悠悠地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
低下头,桌子很旧,布满油腻,门口塑料袋里撕张卫生纸,一擦,脏油比卫生纸还厚好多。饮料瓶上攮个眼儿就是醋罐子,放着辣子的的玻璃瓶上被红油划出了很多道道儿,几只调羹四仰八叉地躺在桌上。
真的没有了胃口,但是还能吃什么呢,还能去哪里呢?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饭店了。天气不好,不可能去外面坐着,否则,西北风真地能灌个饱。
店铺虽破,卫生虽差,但还是有穿着破烂的食客不断地进来。
快要喝完第二碗汤,一个老大娘颤颤悠悠地走了过来。她戴着厚厚的帽子,缠着一层又一层的围巾,全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慢慢走到前面,探着头,似乎在看看有什么吃的。
等了半天,她终于开口了,“老板,鸡蛋汤多少钱一碗?”
“两块!”
她寻思了一会儿,可能嫌贵,又怯生生地问:“有羊杂汤么?”
“有!”
“都有多少钱的?”
“羊杂汤五块,羊肉汤六块!”
“来个五块的吧!”她沉默了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来,叹声气,慢慢坐下。
吃完,抹嘴,付账,我喊了声,“老板,给你钱。”
“好来!”老板热情地应道。
我又指着那个老太太,跟老板耳语一番,“师傅,给她上个十块的,多加肉,钱一块儿给你!”
刚想往外走,老太太的汤已经好了,碗里放着满满的羊肉和羊杂。
“这不是俺的,俺要的羊杂汤!”她很担忧,怕上错了,多要钱。
“就是你的,”老板指指我,“人家那个小伙子给你付的钱!”
老太太嘴里一直叨叨不停,“还有这种事儿,不认识人家啊,好人啊,好人,小伙子人怎么这么好?”
好什么啊?我是个穷小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关键的问题是,我救得了老太太,老太太却救不了我。
晚上的时候,肚子又饿了。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垃圾处理厂的门口和大学校园的门口是一样的,一到夜里,明亮的路灯下,炒饼、凉皮、卤面、烤串、鸡蛋饼……什么都有!可是等我们出了厂区,才发现那里一片漆黑,路上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真他妈的是个不毛之地,连路灯都没有。
我和同事走啊走啊,走了好长的路,濒临绝望的时候才发现了一家小饭店,比白天吃羊汤的小店好不了多少。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发工资,两个人一人点了一个菜,醋溜白菜加青椒豆腐皮,凑活着啃了几个馒头。
一边吃,一边想哭,想家,想娘!怕人笑话,又赶紧抬头,想以前的开心事儿,硬逼着泪水不要流出来!
如果是一天,一个星期,甚至一年也就算了,可是工作稳定的同时也注定了你的活动范围。我时常对着厂区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发呆,不停地追问自己,难道一辈子就在这里了?不行!我得逃,哪怕是滚都行!
人总是要吃饭的!第二天还得面临着吃喝拉撒睡这些喋喋不休、零零碎碎的东西。早晨还好些,我选择不吃饭,起得晚些,硬挨一下,就到了中午。好不容易到了中午,我们又往秦北省走,喝羊汤。
连续几天,腻了!
换口味,吃包子,韭菜的、白菜的、芹菜的……只要是素的都行。肉丸的是不能买的,太贵。其实很想吃的,可是肉的比素的要贵五毛钱。一个五毛,两个一块,十个就多五块。细算一下,我决定还是忍一忍,馋虫真的控制不住了,再买!
为了省钱和省事,我一天买十个包子,中午吃五个,早晨吃两个,晚上吃三个。临走,我再拿两头蒜当菜吃,全指着它下饭了。
我是从来不在外面吃包子的,因为吃包子就得喝汤,一碗蛋花汤两块钱,我感觉一点也不值。包子这东西省事儿,有面又有馅儿,是周济穷人的亲民食品。可是天天包子,顿顿包子地吃,感觉自己都成了包子。没胃口,就硬塞,为什么这样逼自己?道理很简单,因为不吃就得饿死!
所以到现在对包子还是有些抵触情绪的,真是被包子伤着了!
又想哭,又忍住,想家,想我爹,想我娘,早知道是这样子,就不上大学了,回老家帮爹娘种地,娶个俊媳妇儿,生一堆娃儿,这遭的是什么罪啊!
单身、异地、夜班、荒芜、偏远、遍地垃圾……这些从来没有告诉过爹娘,只是说我很好,我的工作只有二姐知道!
记得工作第一年过年回家,返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和一对母女拼了一辆出租车,闲来无事瞎聊!
“小伙子,去哪里啊?”的哥问。
“环卫处。”
“环卫处?是环保局么?”
“不,是环卫处,执法局的二级单位。”
“执法局?没听过!”
“就是城管执法局啊!”
“去城管局?”
“不,是环卫处!”我细致地跟的哥解释两者的区别,害怕真走错道了,又得多花钱。
“事业单位么?”后座的女孩母亲发话了。
“是,事业编!”
“你怎么往西走啊?环卫处在老城中心啊!”
“我在垃圾处理厂工作,属于环卫处,在最西头,靠着秦北省的那地儿!”
话还没落地,女孩子就笑了,她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嘲讽地说到:“哎呦,垃圾处理厂,就处理垃圾的,还事业单位!”
那一刻,我能感受到脸上的炽热,肯定又红地跟猴屁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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