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刚起不久,接到了舅的电话,虽近日有预感,往往会侥幸地往好处想,但还是发生了。穿过限行和拥堵的数个街区,赶到时,外婆已安静的睡着了,皮肤还是那么细腻与光洁,饱满的额头,安详的面容。亲人们都陆续来了,小外甥女还是像往常那样,无拘束的来到外婆身边,抬起天使般的小脸问我,太婆睡着了吗,我说,是的。
(外婆、外公抗日胜利初期结婚照)
杭州的2016年春节也似2006年春节,格外阴冷,虽说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外婆和外公在这个日子静静地睡着了,成了与我们道别的日子。舅说,外婆的离开,她们这代人都离开我们了。我感到一团浓浓的烟雾顿时从心底升起,堵塞了咽……
舅和弟在家中有事情时,他们总是家中的顶梁柱,忙前忙后的料理着,我和家中的其他女眷们能做的就是和外婆尽量的多呆一会儿……
(抗战胜利后,外公阅读中的照片)
以后的日子,时常会想起与外婆外公在一起的日子,那有似一张张或是一部部如老照片或是黑白影片,这种回忆也会发生在自己喜爱的散步时,看着周围多彩的世界时,我会蓦然发现,其实老照片中外婆外公青春的容颜也会拥有一个色彩丰富的生活,虽说他们生活在朝代更迭,社会动荡的年代——出生在清末,生长在抗日,成熟在新中国初建的风雨,在中国高速发展时,过着安稳的退休小日子……
我是在不记事的幼年在杭州与外婆外公生活过一段时间,我妈妈小时候常会开玩笑说小时候说着杭州话回到西北老家时的趣事。但我的记忆里只搜索到了那片脑海深处的绿意。
从小听着妈妈对南方西子湖畔的家人思念长大的我,直到上大学来到杭州,我才有机会再见到并常与外婆外公在一起,享受着与祖父母及舅姨大家庭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对于儿时的我,会是一种奢望,我一方面外祖父母在遥远的南方,另一方面爷爷因为那个时代成分问题,在我父亲十几岁时就去世了……
我初到杭州,是九十年代初,外婆和外公已经退休,但外婆还是像上班时一样,梳理着齐耳的短发,朗月般的面庞,每天拎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早出晚归,邻居们见到她总是亲切的叫她焦妈妈,她在居民区负责财务,当时的居民区会有一些区办企业。那时我和外婆单独聊天谈心得机会不多,只记得一起洗碗时,她说小时候她家有厨师,饭会送到各房。也曾讲过不争气的叔伯,抽大烟把家给败得差不多了。那时我对大烟的了解只局限在教科书和电影,因此感到这种黑暗与堕落的事尽然与我的长辈有关的耻辱,但是多年以后随着对那段历史的了解,开始同情他们,他们也是那时国际商战的受害者。
(风华正茂的外公)
外公退休后,据说谢绝了当时改革开放初期紧俏的专业会计师的邀请,他每日最开心得是写写毛笔字,听听戏曲片段,看看NBA转播,听听新闻,当然还有到家附近的西湖散步,生活悠闲而自在。外公很少给我说过去,只有一次路过当时的杭州医科大学时,他说以前家在这里,有院子,他会种蔬菜和花,说得绘声绘色,能体会到他那时的快乐。
外公外婆在一起时,外公常像个调皮的孩子,会萱萱、萱萱的叫外婆;会把外婆活好做馒头的面团做成好玩的东西,常惹得晚辈们忍俊不禁。
随着时间的逝去,我似乎感到了外公外婆的即将远离,会留意家人口中关于外婆外公的故事,也会讲些给我的孩子听。
外公在我现在看来都是在良好的生活和教育环境中成长的。外公的父亲很有管理和领导才能,当时管理着一家知名的煤矿企业。外公有着儒家文化教育的儒雅气质,又因为接受过系统的现代管理高等教育,有着开放的思想。
我在和大姨闲聊时知道了外公有些传奇的故事,《红岩》中的一些故事的原型就是外公的经历,我结合外公解放前在南京民国银行工作的经历,与小说中的故事背景倒是有相似处。加上解放初期,在外公举家到杭州前,外公是在南京民国政府工作过,我母亲也是在新中国成立那年出生在南京鼓楼医院。外婆也和我提过她在南京见过宋氏三姐妹的事。
妈妈最难忘的是外公关于参加抗战话剧团的事,外公曾经与孙道临合作,如今的多个老一辈表演艺术家,当年在外公的团里是新人。因为外公父母的极力反对,外公回到了自己的主专业。妈妈时常会讲起在杭州看外公排演的话剧《雷雨》,当时是小车接一家人看演出。
大舅说起过外公在杭州工作的事情,他说外公筹建了杭州解放后的统计局,还有后来的机电公司,外公在干部下放后到机电公司工作到退休。大舅还提到曾经看到外公很难过的事情,有贤妻外婆帮助和支持,我想他们也是明智的,知道跳出洪流,那个特别的年代,抄家、扣帽子,以及后来的平反找外公签捐赠书,我想外公都处理得淡然。我一直以来觉得外婆有像杨绛的睿智。
关于外公更早的事,没有听到被提起,但是这张外公与同学的合影,可以看到那个年代青年的风貌,虽有些保守,但也不乏风华正茂的英姿。
(读书时代的外公合影照,左三是外公)
外公的弟弟一直是外公晚年最大的牵挂,每到周末看望二外公时,外公都会精心采买和烹调二外公喜欢的食物。读大学时,我跟小舅到二外公隐居的富阳一个小山村看望他,初见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眼前的荒野疯老头与那个当年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黄埔军校军官联系到一起,当时上海解放他带领汽车连在上海会是如何意气风发,但是却被政治事件和妻离子散所打败而隐居山野。即使是后来平反可以到疗养院或是分房定居,也不能使他放弃这种归隐的生活。
(外公和弟弟的合影)
外婆年轻时的黑白照多年前看到过,一张是和外公的结婚照,一张是和朋友在南京梅园的合影,那时外婆饱满光洁的面庞,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我一直很喜爱邓丽君那甜美的模样,我想那是因为她的面容与外婆和小姨很像,像是家人。
外婆在前些年,可能是老人家对故乡和故人的思念,常给我讲些她的老家及家人。她最遗憾的会是在她刚出生不久她父亲的去世,因此她母亲会经常伤心哭泣,那会对外婆童年的伤心记忆。幸运的是,因此,外婆没有受当时的裹足之苦。外婆还经常提起她兄长,外婆离开战乱的家乡后到与外公结婚前,一直与他大哥一家生活,外婆能够在那时读完高中,一定也是大哥的支持。外婆在与外公结婚前,说是在一家教会学校教书。
我与外婆也是近几年的一次闲聊时,外婆说到,她家是清代状元之家,而且有两个状元,当时除了刘墉家,她家是当时那个地区最有名望的世家。她还记得当年的大家大院,还有家门口的大石狮。我后来查到网上确实有一些关于济宁孙家两状元的故事。因为乱世与时代变迁,有很多人离开了故土,但记忆深处总有一份牵挂。
外婆他们这代人远去了,其实留给我们的很多,不止是回忆……
谢谢亲爱的外婆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