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有些特别,在一所学校任教42年,从来没有变动过;在一栋宅里居住,到现在65年,没有挪过窝。这栋宅子,派出所给它命了个社会学上的名字——石洞村中街心38号。其实,我也是给它起过名的——“耕读居”或“厚德堂”。一直想把它刻在木板上,悬挂于前。虽然村中没人创这样先例,敢为人先,地上本来没有一路,有何不可?只是,至今也没有付诸行动。原因是我想翻修大门,等工程完了,再做这件事。
你可能会说,石洞村已经划为城区,土地流转,连地都不种了,还耕什么耕?我想,耕这个字,可以拓展理解为劳动。过去的人要劳动,今天的人也要劳动。出去打工是劳动,创个业是劳动,种菜培植花草苗木一样是劳动。做教师是劳动,拿起笔来写文章更是脑力劳动……新时代,新思想,耕字是可以新解的。读、居二字理解起来就容易了。我这一代人耕读传家,也希望我的下一代,子子孙孙都这样。劳动读书,好好学习,厚德、爱国、明理、诚信、奉献,为社会做出贡献。
广义的故乡,是一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和你产生过交集的人事物景。狭义地讲,故乡就是你生活着的村庄,特别是你居住的宅子。这个村庄是怎样来的?青山,你那样高寿了,请告诉我,可它沉默不语。还好,在一块古碑上,我见到了“石洞村”三个字。该古碑立于明末崇祯年间,依据碑文推断,我生活的村子,至迟在四百年前就建立了。我原来居住的老屋,修建于清道光年间,是一位举人老爷的练武厅,还充作过私塾,2015年被我拆除兴建。历史回忆完了,我要写的中街心38号,主要是今天的物景。
紧邻我家院墙,是一株数丈高的古木(黄连树)。春夏繁枝密叶,绿荫满地,鸟雀啁啾;秋冬落叶飘飘,满地金黄,天蓝云白。我考证过古木树龄,已经300年以上了。清朝的村民走了,民国的人也不在了,黄连木却一直守望着,巍然屹立。能和这样的“长者”比邻而居,是一种自豪,一种骄傲。至今,千余户人家的大村,仅存这么一株古树!炎热的日子,搬一把躺椅,在树下读读《资治通鉴》,想想司马光的良苦用心,发思古之幽情。夕阳西下,在黄连木旁散散步,抛却尘世的浮名虚利,给精神找一方憩园,云淡风轻,安然恬然。
大门由混泥土浇筑成,门墙粘贴着鸡爪红的釉面砖。相比今天的建筑是矮了些,但还说不上落伍。六弟是焊工,他做的门,铁制,上面装饰着铁条子花纹,欧式风格。乡村人家,自有其俗,比如供奉一尊石狮,给石狮脖颈系上红布带。风水师说,这样有镇邪,保一宅平安,招财进宝,阖家幸福的作用。我母亲在世时,她嘱供狮。不违母命,买来一尊石狮,放在大门屋面上。狮子大开口,降着东北方向。找一个理由,把希望的太阳托起来,这是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院子,六七十平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混泥土铺就。我想,到翻修的日子,把它换成大理石地面。人上了年岁,加之写书出书家务开支,任务繁重,负担不轻。梦虽多虽好,迟迟未能把理想变成现实。孙儿昌平建议,把石榴石砍了,改造成一个养鱼池。他喜欢捞鱼,捞了鱼可以养在里面。建议虽好,只是还需等待。放学,假节日,哥哥昌平带着小弟凡凡,姐姐芮芮带着小妹芸芸,在院子里蹬自行车,做游戏,玩捉迷藏,奔跑跳跃。
院子西北角是一个花园。里面种着一株青香叶树、一株橡皮树。花就有些多了:牡丹、芍药、山茶、刺花、三角梅、杜鹃、栀子、茉莉、美人蕉、一品红、蝴蝶花、绿宝、凤仙花、红槿、四季飘香等。深冬时节,开花的有四种,蝴蝶花开了,一品红鲜艳,凤仙花开了,杜鹃花含苞欲放。公共卫生间外面还有个小花园,种着一株艾丽菊,一株茶花、一株海棠,一株金铃花。海棠可能因为不适应,去年种下去,成活了,但没有开花。金铃花正好相反,三四米高,枝繁叶茂,繁花似锦。成群的蜜蜂飞来,绕花起舞,嗡嗡嗡的。茶花也开得好,红艳艳,一朵重叠着一朵。一朵赛一朵开放。
房有四楼,我们叫它三层半。四楼有两个房间,里面摆放着健身器材,儿子艾之和孙儿昌平,休闲的时候会去锻炼身体;三楼是大儿子一家住着,他们卖海鲜,城里也有房,夜晚才会回到家来;二楼是小儿子艾之家住,孙女芮芮和她妈妈在昆明,妈妈上班,她上幼儿园。凡凡跟爷爷奶奶在家,爸爸艾之在小学校里教书育人。
我住在一楼,建筑面积是146平米。通过斜坡,我的电动轮椅可以从外面开到客厅里。客厅30多平米,但没有经过精细装修。我是这样想,不少人家还住在土坯房里,自己能住这样的房子,多少也算奢华了。自己虽然是教师,但一辈子在农村,终归是一个农民教师。一生打拼,从艰难中奋斗出来,从土坯房里走出来。日子是我的,我就这样过,不必去攀比,不必去赶时髦。
我的住宅有两室,一个卧室带卫生间,另一个被设为书房。两个房间都很宽,轮椅可以在里面四处活动。厨房有18平米。退休了,我的办公室从学校搬到书房里。书房的东面立着两只铁皮书柜,南面立着一只木制书柜,放满了书。天地生,文史哲的书都有。大本小本,厚本薄本。还有些儿童读物和百科全书,以及各种丛书,那是买给孙儿读的。
我本来是给书房起了名字的,叫它作《楷树斋》。这个书斋名,源于门前的那株古木。并且计划着,若是将来出版文集,就用《楷树斋文集》命名。只是一直没有执行力,做个牌子来挂在书房门上,附庸风雅。这样也好,把它挂在心里,一个人知道。
我在书房里读书写作,在这里接待来访客人,在这里发出电子邮件,不断寄出书稿给设计公司。在这里收到杂志社的约稿信函,在这里编辑著作,校订书稿。这里是我的精神家园,《特级教师答问录》、《乡村教师》、《同学们好》、《远山近影》等许多著作就在这间屋子里写出来。
石洞村中街心不但是一个地名符号,还是我筑梦圆梦的劳动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