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由漆黑的地下网络世界来到楼宇高耸的地上人间,车上的人们好像是从工厂的流水线上刚生产出来的产品,长久埋着的头,在这一刻从手中的手机界面上抬起,透过车窗打量着外面的世界,麻木的脸上逐渐多了些新奇、惊喜的神色,不过仅仅只过了一会儿,丰富的神色又再次被麻木所占领,抬起的头颅再次低了下来,手机的界面再次亮起,车厢里安静极了,只有明亮的灯光映照着这一切,好像就是它把这一切都禁锢住了,是它在冷冷注视着车厢中的人们,监督着人们,不许他们发出半点声音。如果给这趟地铁命个名的话,我想用奥威尔的《1984》。
车内的世界冷峻、漠然,而车外的世界却温暖、美丽,两种相反却又同时存在的情感,更使各自的情感更加强烈。车窗外,落日的余晖晕染了天空的一角,一座巨大的摩天轮安静的矗立在它的下面,在摩天轮的周边是各式的建筑,这些建筑在摩天轮的面前像个孩子似的,而摩天轮就像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巨人,在这个世界中它找不到同类,于是孤独的蹲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回家的路。这一切组成一副极美的画面,让人看着禁不住生出感动之情,想要去它下面拍下这感动的一刻。
地铁在疾驰,把人们由一个地方送往另一个地方,人们都有自己的目标。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也需要一个目标,如果没有目标,人们也就无所适从,茫然无措了。在处处讲求效率的社会中,我们早已失去了漫无目的、随兴而至的能力。我便假装我也是有目标的,我也是必须要到达一个地方的,我不能为途中的某一人、某一物、某一事而停下脚步,所以我让自己打消了去它下面给它留影的欲望。
于是我透过车窗久久注视着余晖下的摩天轮,想象去它身前拍照时的情景,我想象站在这个角度,会拍出一种什么意象,站在另外一个角度,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意象。想着想着,突然又想:拍下来,会怎么样呢?明天不同的天色,又会呈现出不同的美。我们能把所有的美都留下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我们有自己的局限,我们无法看见这世间所有的美。甚至同样一个事物我们能看到的次数也少的可怜,就像鲍尔斯在《遮蔽的天空》中说的:
“你会看到几次满月升起?“
”也许是二十次。“
”然而这些都看似无穷!”
这让我想到了《心经》中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有是来自于无,而有最终也会归于无。就像我们的欲望起始于我们所缺少的,欲望既来自于虚无,那么当欲望得到实现时,它同样也是建立在虚无之上的,这样它就不能使人们感受到长久的满足,于是人们在一个欲望得到满足后,就会继续追求更深、更多的欲望,而在这种追寻之中,因为虚无使得迷失成为一种必然结果。
那什么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什么才是永恒的,我想除了我们身上所具有的人性外,再无其他,所以我们最终修的还是自己。禅宗有夺境、夺人之说,夺境即是摧毁一个人固有的认知,如消解善恶对立,再次上升思维的高度;夺人即是摧毁一个人的一切社会属性,如消解一个人的职位、称呼等后,你还剩下什么。一个人被夺去了一切外在,夺掉了一个小我,就剩下自性,一个真实的自己。我们以什么来提升本身,我觉得唯有书籍、音乐、电影等一切艺术和身体力行的生活。低至尘埃,才可见白莲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