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道,街灯、穿梭的汽车和雾气笼罩的街道。这是11月底的一天,她又是最晚离开公司的那一个。风很大,北方冬天的大风,直接透过围脖灌到脖子里,她觉得冷,但更觉得无聊,于是从包里掏出一根香烟,背过脸,点燃了。这时候,背后有个声音喊她:“Mary, 真的是你啊!”
Mary猛地转身,街上除了一辆接一辆急急赶路的汽车,不见一个行人。她使劲地吸了两口烟,从喷吐的烟雾中寻找自己的灵魂。
“Mary,是你吗?”这个声音又响起来,她知道这是幻觉,这种幻觉纠缠自己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无论怎样,她难以摆脱。
前面是一家闪着霓虹灯的宾馆,刹那间,她决定换个环境----住宾馆试试。
一
这是一家主题宾馆,这晚还有好几间空房。她不急于住宿,只是在这寒冷的冬夜,请服务员带着她一间一间地参观,细细地欣赏这些充满特色的房间。
第一间是热烈的红色,层次分明的红色给人热情与活力,“这间是情人套房,热情奔放型的。”她冲服务员笑了笑,又摇摇头。
第二间是海底世界,蓝色的空间里满是彩色的鱼儿,大的小的,它们尽情地游戏,欢快地穿梭在气泡之间,圆形的大床上铺着浅蓝色的床单,海豚型抱枕似乎在顽皮地摇头摆尾。“这间应该适合你。”看着Mary摸摸这儿,又瞅瞅那儿,服务员看出了她的兴趣。
“还有其他房间吗?”Mary似乎游兴颇浓。
第三间房是森林里的小木屋。墙壁上笔直的白桦树粗壮挺拔,地板上层层厚厚的枯叶堆叠着,床,用形似木屋的帷幔遮了起来。“就要这间吧。”Mary爽快地做了决定。
她把自己藏在了这座森林里,仿佛孩童时期与玩伴一起捉迷藏,又仿佛青年时期去山林中探险,她幻想着会有七个小矮人给她带来奇特的美食,会有诡异的巫婆装扮成慈祥的老奶奶来敲门。这一夜,她是公主,是天使,她有了甜美的梦。
二
早六点,闹铃如约般响起。
她醒了,从梦里醒了,从童话里醒了,回到了手机的世界。
她起床,仔细地打量这间给了她最美睡眠的屋子。想要从地上捡拾一片树叶,想要从枝干上剥下一层桦皮,想要从梢头找寻一只自由的鸟儿。她,想要醉,醉在这大自然的怀抱中,不要醒来。
匆匆洗漱下楼,找服务员预定当晚的房间。不用再一一参观,从精美的相册中她选中了一套高山草甸溪水潺潺的主题房,这样的梦幻之旅会治愈她多日的抑郁。
一天的工作是高效的,她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有什么喜事了,快给我们说说。”快嘴的小张好几次这样求她。“美好的心情缘于充足的睡眠,睡得好就是最大的喜事。”她仿佛一下回到了青春年少时,那个充满活力的张扬的Mary又回来了。
晚上不再加班,那间梦幻主题屋在等着她,她迫不急待地要投入其怀抱。
高原,那蓝得逼眼的天空,那悠闲飘荡的云朵,那风中摇曳的青草,那自由吃草的羊儿,还有那蒙古包围着大床……这一片天地都是她的,她是一只雕,在空中畅快飞翔;她是一片云,在天上悠哉漫步;她是一棵草,在地上轻舞身姿……
这一夜,她睡得美极了,梦里一会儿她是聪明的喜洋洋,一会儿是可爱的美洋洋,甚至她还变成那不可一世的红太狼,任性,嚣张,却总有灰太狼宠着。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没有再预定房间,这两天的经历让她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上班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经理请假,她要休假,一个星期。
三
她早知道自己抑郁了,工作的压力,生活的不如意,她被锁在了一道无形的死牢里。无限的加班没能帮她解脱,迷漫的香烟没能助她挣脱。然而,她偶然“闯入”了大自然纯美的世界,她找到了治愈抑郁的良药。
好久好久,驻立在中国地图前,从西北到东北,从西南到东南,终于,她决定了------去敦煌。
大西北,一直是她向往的。在这寒冷的冬天,游人稀少,住宿便宜,门票打折,这些都是其次。
莫高窟,有她喜欢的荒凉,只有在冬天,这里才是真正的荒凉。有她欣赏的坚守,只有在冬天,才能更加深切地感受,从常书鸿到樊锦诗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坚守。有她崇拜的追求,历经十个朝代、492个千年洞窟,还有数不清的壁画彩塑,只有在冬天,才能真正体会到西行的信徒和往来的商人对神佛的敬畏。
她在千年佛窟中顶礼膜拜,她在千里戈壁上虔诚远望,她在高高沙丘顶深情回首。那个午夜在街头徘徊的灵魂,那个靠烟雾麻醉的大脑,那个赖加班打发时间的躯壳,那个一次次被鬼魅纠缠的神经,都在大西北浩瀚的空旷中彻底消失了。
冬天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她身上,Mary张开双臂尽情地拥抱。谁说西北的冬天寒气逼人,这一刻,她分明感受到撩人心肺的光亮,充盈着周身每一条毛细血管。她,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