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美君的信适合轻声朗读。”好友发来微信。
会心一笑。我也在读龙应台的《天长地久》。
厚厚的一本,不忍释卷。隔一天重读。再读。
连接了太多:时代,江山,战争,烟尘,自然,生命,亲情,传递,尊严,快乐………
19封信和30余幅历史照片。每一个句子都情重意长。每一幅图长都隽永清美。
2014年12月,龙应台辞官,回到“文人安静的书桌”。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不论是在香港任教还是在台北从政,每两个星期,龙应台都会到屏东去陪伴母亲,不曾中断。但母亲已经无法言语,在一旁聊尽心意的龙应台,不知道母亲心里明不明白她是谁。
2017年4月初,龙应台生平第一次参加一个禁语的禅修,“在鸟鸣中学习‘行禅’,山径上一朵一朵坠落的木棉花,错错落落在因风摇晃的树影之间。木棉花虽已凋零,花瓣却仍然肥美红艳;生命的凋零是一寸一寸渐进的”,眼眉低垂,一呼吸一落步,花影间,龙应台做了一个决定——搬到乡间,陪伴母亲。“
不再是匆匆来,匆匆一瞥,匆匆走;不再是虚晃一枪的‘妈,你好吗’,然后就坐到一旁低头看手机;不再是一个月打一两次浅浅的照面;真正两脚着地,留在你身旁,我才认识了九十三岁的你,失智的你”。
三周之内,把哥哥家的仓库变成宽敞明亮的写作室,她称为“潮州南书房”,又将废弃十年的花圃重新复活。陆续种下黄蝉,茉莉,桂花,薄荷草,面对日落的阳台外还有菜园子,丝瓜,茄子,番茄,蕃薯,百香果……
三个礼拜,这一切风风火火完成。她携带两只猫、沉重无比的几箱书、电脑,在一个风雨天,搬回屏东母亲身边,“一分钟都没耽误”。
她让美君坐在书桌边的沙发上,写稿时,就在自己视线内,像小时候照顾两个孩子一样……累了,就拿着笔记本到沙发跟美君挤在一起,让她的身体靠着自己……为美君戴上耳机,给她听绍兴戏听乡音,只为也许安定她惶惑不安的心,或许能勾回她断了线的记忆,不觉得世界荒凉。
每时每刻,朝夕地陪伴。“按摩你布满黑斑的手臂,可以掀开内衣检查你为何一直抓痒,可以用轮椅推你去菜市场”……菜场里有野姜花和绿柠檬的气味相混,比目鱼和新切鸡肉的腥气相激,此时,她发现,美君有专注的表情。
还有老牌明星花露水,在手帕里滴几滴给她擦汗;在水盆里滴几滴给她泡脚;在枕头上滴几滴让她入睡;在手心上滴几滴,轻轻抹在她灰白的发丝上……那是母亲熟悉的香味,寻常百姓家的香味,令人安心……
浴室里充满了水声和歌声,阳光从小小的窗格洒入,缅甸带回来的沐浴乳散发着茉莉花香气……
64岁的她,回到台湾屏东老家,一边写作,一边陪伴93岁母亲度过最后的时光。
“移民”乡野,与农渔村民为伍。人们以为是龙应台“牺牲”,以为是她放弃了都会的丰满去“奉献”于美君;在大武山的山径上、在菠萝田和香蕉园的阡陌间行走九个月之后,龙应台说,“那个来自泥土的召唤,是美君在施舍赐予我”。 当历经沧桑的老母亲连女儿也不再认得,女儿却有满腔的话要跟母亲说,说出来的,写下来的,就是给美君的信,就是这本《天长地久》。从母亲失智那一刻,母亲已远离,即使生命还在。龙应台把对母亲多年歉疚之情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出来。信,自然是未读,不回。
龙应台是这样记录时间的:
在乡下,人们以扶桑花做篱芭,一整面篱芭的灿烂红花像是一枚胸章,每一朵花都是朝开夕堕的,清晨每一道上阳光照射,就奔放绽开,傍晚时光一暗,红花就收拢,与花蒂一起干脆地辞行。李时珍称此花为“日及”。扶桑花是标准计时器,生死开谢,是24小时。
谁能留住时间,没有,但还是有不灭的东西,“花会枯萎,但花香会留在心里。这世上凡是不灭的,都在你自己的心里”。
圣经里的“有时”,龙书中也有提到,“凡事皆有定期,万物皆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万事万物皆有其时。”
读着这本书,会常常跳出来,审视着前因后果。
会在夜空里寻找星辰,想象着那个叫做时间的东西。
会想到各种连接。想马上去看看父亲母亲。
父母还在的话,帮助他们排解伤痛吧。在父母大人还有认知和觉悟之前,做更多的事。
“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