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怀我时,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所以,一家人满心欢喜地抱着愿景,祈祷母亲这一胎是个男孩儿,这样一家人就可以龙凤齐全。可惜事与愿违,十月怀胎后,眼看着护士从产房里抱出一个黑黑瘦瘦的女娃娃,一气之下,爷爷提出送人吧。母亲躺在病床上暗暗流泪,父亲也坐在门槛上偷偷抹眼泪。后来,家人终究没舍得把我送人,而是寄养在农村一个远房亲戚家。数月后,那个亲戚把我送回了母亲身边,说是估计养不活了,鼓鼓的肚子,身上却瘦得皮包骨,也不会哭闹了。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原来那个亲戚从不给我喝奶粉(爸爸妈妈是给了生活费的),一天只喂一遍玉米糊糊,灌个大肚子往炕上一放就不管了。奶奶实在不忍心看着小小的我如此遭罪,就和母亲说:我来看孩子吧。于是,出生几个月大的我就这样被奶奶接回家。我在奶奶家一呆就是7年,直至上小学才离开。我小的时候其实很淘气,上房下河无所不能,一眼看不到,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抓蚂蚱、逮蛐蛐儿了。奶奶看护我甚是操心,每次疯完回家,奶奶都要全身检查,嘴里念念叨叨,担心我会不会摔倒、磕了碰了。我总是笑着打哈哈说没事儿,然后朝着“饿了”转移话题,就这样一直嬉皮笑脸、无忧无虑地长到该上小学的年纪。这些年父母由于各种原因很少去奶奶家看我,又是超生,生怕被发现,总是让我管他们叫“叔叔阿姨”,自然也就没什么感情,就像对待外人一样,我在奶奶的教导下,鹦鹉学舌般礼貌地问好,说些吉祥的话。
而大我两岁的姐姐和我的成长轨迹却是南辕北辙,她是抱着洋娃娃、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小公主。和她相比,我简直像个野孩子。成长的差距导致了性格的不同,我呆呆傻傻,她聪颖机敏,也总是得到父母更多的表扬和偏爱。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我回到她身边上小学后,她总是希望把我教育成像姐姐一样讨人喜欢的聪明孩子,每次我做错事情她都要说“你怎么就比你姐姐差那么多呢,瞧你那个傻样儿”之类的话。在日复一日的斥责与比较中,我从一个淘气的不大懂事的快乐孩子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敏感爱哭的内向孩子,我总是担心做错事被母亲批评,没人的时候就躲起来抱着奶奶的衣物、闻着上面熟悉的味道偷偷地哭。渐渐地,我和母亲的隔阂越来越深,而这种隔阂一直到我嫁人有了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消退过。
看着身边的同学朋友生了宝宝,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大家子的人争先恐后地围前围后,争着抢着帮着带孩子。而我,只有生产完的头三天,婆婆来照顾我,还没等我出院她就回老家了;老公又赶上出差,一走就是三个月,没有办法,我只好请四姨照顾我到孩子满月。那时候,姐姐的女儿已经快上小学了,可父母就是放心不下,不管我怎么求他们,他们就是不帮我带,只是在我生病的时候,才把孩子抱走几天。就这样,我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哭哭啼啼地把孩子带到了3岁半。这时候,我和母亲之间的隔阂渐渐变成了一丝怨恨。我觉得很委屈,内心深处最难过的是:在她的心里是否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一度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我的母亲,她给我打电话我也冷冷地,说不上两句话就挂断了。
直至去年过年的时候,母亲几次打来电话说想我和杉杉了,我才不情不愿地带着孩子去了许久没有去过的父母家。一进门,母亲很开心甚至有些激动地抱起杉杉亲了又亲,又忙着进厨房给我包青椒鸡蛋馅儿的水饺。母亲一边头也不抬地忙着,一边笑盈盈地说:“二宝,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多傻,家里一包肉馅儿的饺子,你姐姐呀只吃馅儿,你呢,就吃皮儿……”那一瞬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跑到厨房从身后抱住了日益苍老的母亲,什么都说不出来。母亲继续包着饺子,声音却哽咽了,轻轻地说:“二宝,我知道你怨我,我是亏欠你的,你小时候没有照顾好你,现在也没帮你照顾杉杉,可我真的是没能力带两个孩子呀……”我哭着搂着妈妈,恍惚间生出了许多回忆,从小到大,其实父母也有待我很好很好的时候。
人生百年,白驹过隙。我常常纠结于父母对姐姐的偏爱,是我心中难以释怀的那道坎儿;但是,他们都已年迈,想想自己又曾经为他们付出过什么呢?虽然,偶尔我还是有些怨他们的 -- 当我在外面因自己的懦弱遇到挫折的时候。或许,这仅存的一点点怨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过去了……但未来的人生我要自己努力走过去,持续的怨恨帮不了我什么,只会把我困死在时光里,继续做一只不谙世事的流泪的蜗牛;于是,我开始想办法让自己变成一个阳光坚强的孩子,我在心理学中找答案,发现理论本身虽没错,但世事 人心太过纷乱晦涩 终是不能尽数套用;我想靠近那些散发自信光芒的人,也许她/他们的明媚也能照亮我的脸,可她/他们的眼神总会在不经意间刺痛我,好像在说 : 嘿,别过来,我不喜欢你。
其实,我一直在一条路上走,我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在路上会碰到蛇,还有猫。会害怕,真的会很害怕。但是在路上也有阳光,最灿烂的那种,我会停下来,让它照亮自己,然后,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