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莲子的家是很贫苦的。
她是在交通闭塞、经济匮乏的农村长大的,她的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只留下她和爷爷奶奶相依为伴。莲子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奶奶下地干活,小小的她总是会被田里刚插好的秧子绊倒,可她却不像其他小孩一样会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她会一咕隆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擦干净脸上的黄土又有模有样地继续干活。倘若是问她为什么不哭呢,她会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奶声奶气地说:“爷爷说过跌倒了不要哭,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喜欢哭的孩子不会有糖吃的,我要是不哭的话才会有糖吃。莲子想吃糖,所以莲子不哭。”
莲子的生活又是很快乐的。
爷爷上过几年学,读过一些书,在干农活时他经常会教莲子背诗歌,给莲子讲故事,莲子喜欢背诗,虽然她不知道那些诗是什么意思,但她觉得很好听,因此,在朗朗的诗歌声中,即使干再久的活,她也不觉得累。农闲时,爷爷会带着莲子去山上摘果子吃,莲子喜欢爬山,因为爬山的时候爷爷又会开始讲故事,爷爷讲的故事总是很有趣的,莲子听了咯吱咯吱地笑,而且山上的风景总是美丽的。晚上吃完饭后,爷爷、奶奶和莲子总会在院子里乘凉,夏天的夜晚星星总是很多,一闪一闪地像人的眼睛一样,院子前面有一大块莲花池,柔美的月光洒在一朵又一朵洁白的莲花上,就像是被烟雾氤氲的仙境,莲花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莲子痴痴地看着莲花,心想自己长大之后会不会像莲花这么美。爷爷好像知道莲子的小心思,他笑着说:“以后咱们家莲子也要像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把根扎入广阔的大地,枝叶却要不断地向上伸展。”莲子不太懂爷爷的意思,但是她知道爷爷希望她好,因此,她眨了眨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莲子长到八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很年轻的老师,姓黄,莲子听爷爷说那个老师好像是一个支教大学生,莲子不知道什么是支教,也不知道什么是大学生。她只知道那个老师很好看而且很温柔,上课时会用好听的普通话给她们朗读课文,下课后会给她们辅导作业,放假的时候会带她们去镇上赶集,给她们买好吃的东西和好看的小发夹。有一次,莲子因为生病没去上学,黄老师还特意跑到莲子家里去看她。莲子打心底里喜欢黄老师,她希望和黄老师永远在一起,也希望自己长大以后可以成为像黄老师一样的人。三年之后,莲子考上了镇上最好的初中,黄老师也要离开了,在黄老师走的那天,她特意跑到莲子家里和莲子告别,并指着屋前的莲花池对莲子说:“莲子,你要像你的名字一样,把根深扎在泥土里,花盛开在天地间,竭尽全力去绽放自己的生命之花。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二、
长大后,莲子已经记不起黄老师的模样,可是这段话却在她心中回响了很多年,就像是大海上的灯塔,沙漠里的绿洲,温暖了她每一个孤独脆弱的时刻,让她得以坚持去盛开自己的花朵,等待清风的到来。 初中毕业后,莲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为此,村里还特意为她办了一场欢送宴,在宴席上,村长竖着大拇指对莲子说:“莲子,你可是咱们村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考上一高的娃,你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一个重点大学,给咱们村争光!”莲子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点头。就这样,满载着全村人希望的目光,莲子意气风发地去一高上学了。
就像是在狭窄的井里蹲坐了太久的青蛙,当它终于有一天跳出了那口井看到广袤的世界时,它会感到惊慌失措,无所适从。莲子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青蛙,高中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全新并且广袤的世界,她感到害怕恐惧但是却无处藏身。莲子有一副好听的嗓音,爷爷常说她说话像百灵鸟一样,可是上了高中之后,她却不敢再说话,因为她说不好普通话,她害怕被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同学们嘲笑。原本她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也不再显得那么出类拨萃,她就像是一只丑小鸭,在一群白天鹅里面显得那么微小丑陋,她慢慢地失去自信,觉得自己不可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也不可能开出自己的花,她就像是因为好奇心而跳出水里的鱼,只能在河岸边慢慢地等待死亡。
但是这条失去信心的鱼却遇到了一个拯救她的渔夫,高二那年,莲子所在的班级换了一个语文老师,新来的老师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性,她会在语文课上朗读同学们的作文,会定期为举办诗歌朗诵会和读书交流会,并且要求每一个同学都必须轮流上台展示自己。轮到莲子上台的那一次,她是很紧张的,脸变得通红,腿也不停地打颤,平时背的滚瓜烂熟的话在站上讲台的那一瞬间就被遗忘到九霄云外,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地把自己还能想起来的话给说出来。可是当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同学们就笑了起来,因为她的普通话夹杂着方言,听起来十分滑稽,她羞得直想冲下讲台。这时老师说话了,她一字一句地说:“莲子同学的声音很好听,音色很纯正,咬字也很利落,只是普通话说的不太标准,可是这个没有什么大问题,你慢慢跟着老师学,就会说的越来越好的。没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都是后天学习的结果,只要你有决心,有勇气,你就会越来越好。”老师的这番话就像是一声警钟敲醒了快要被莲子遗忘了的那颗向上的心,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内心开始发生一些变化。
三、
同学们都说莲子变得不一样了。
她每天早上5点钟准时起床,顶着晨星伴着朝露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走去教室,莲子赶着去背英语、背美文。在大家陆陆续续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开始晨读时,莲子已经默写了好几遍生词了。上课时,莲子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沉默寡言了,她会主动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并且有什么不懂的会课下跑去问老师。莲子的普通话依然没有特别标准,但是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生涩了。晚上下了自习后,莲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那个人,而且每次都是保洁阿姨催她,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教室。到了宿舍之后,莲子不是洗漱完后上床睡觉,而是放下自己的床帘,打开小台灯,听着室友们浅浅的呼吸声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书,直到晚上12点,莲子才揉揉酸涩的眼睛,把书放回到桌子上,她结束了一天的学习,缓缓沉入梦的海洋。在梦里,莲子看到家门前满池的莲花开了,亭亭玉立的莲花,在清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美的不可方物。
莲子发现周围同学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
以前同学们都不愿意搭理她,男生总是当面取笑她,女生总是在背后议论她,加上莲子本就不是一个外向开朗的人,这样一来,莲子在班级里就像是孤岛一样,没有人接近她,她也不想取悦别人。可是现在同学们愿意和她说话了,虽然很多时候只是问她一些关于学习上的问题,但总归是有说有笑的。莲子也愿意主动去和同学们说话了,可能是因为普通话说的比以前好了一些,她不再害怕和他们说话会被嘲笑了。她渐渐融入整个班集体中,并且也有两三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莲子后来才明白,是因为她自己变了,所以同学们对她的态度才会改变,如同有人想登上孤岛,得有一艘船,否则,孤岛永远只能是孤岛。
就像是一天一天的滴水总会穿透石头一样,莲子用每一天的努力一砖一瓦地砌成了自己的象牙塔,她顺利考上了重点大学。几年后她仍然还记得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的那天,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那满含泪水的欣喜的表情,陈旧贫穷的家好似因为这一纸通知书而注入了一股新的生命力,她在梦想成真的巨大喜悦中看见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家门前满池的莲花开了,亭亭玉立的莲花,在清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念念不忘,终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