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梵小野

序言

      回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的时间段，然后经人脑不断加工、润色，以至于变成了某种高于现实的艺术作品。通俗地说，就是人为地给自己加戏。

      时至今日，我才慢慢发现，我也是一个会给自己“加戏”的人。那个一年五个月飘着雪花的小城，那段懵懂的青葱岁月都曾真实存在，只是他们或许曾经平淡无奇，或者说我以为他们平淡无奇。

      当我开始去怀念胡同儿里孩子们过家家的嬉笑声；努力去勾勒走廊里那个挺拔但略显稚气的背影；尝试着在雪地里寻找与当年相似的脚印......我就知道，我也美化了回忆。

      人生中好像很多分离都是来不及说再见的，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相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然后，无限延伸的时光会告诉我们，我们也曾是少年。在平行时空里，我们永远鲜活、可爱、充满朝气。

      时光再长，那笑着的眉眼也应有着与少年时相似的轮廓。

1.

“大家好，我是叶晨，从光明中学转学过来的。”

“这个男生好帅啊。”

“光明中学那么好，转到我们学校来干什么？”

“那还用问，争配额呗。薄弱学校20分的中考加分，你不想要？”

“他能比咱们萌萌学习还好？”

很显然，叶晨的到来的确给初三（1）班这个平淡无奇的早上带来了不小的波澜。

顾雪萌从桌前的一摞练习册中探出头来，她没有听错，就是那个叶晨，一个一起在胡同儿里扣蚂蚁洞、小学六年级在厕所门口说喜欢她的叶晨。过去的两年，他完全从顾雪萌的世界里消失匿迹，整日沉迷于练习册的顾雪萌也无暇想起这个姑且算作青梅竹马的男生。

叶晨长高了很多，脸部的轮廓也更加分明了，说白了，就是长开了。很遗憾，顾雪萌并没有长开，还是娃娃脸、最近突然变成双眼皮的圆圆的大眼睛。顾雪萌目测，自己现在大概也就到他的肩膀头吧。小时候他就是长得很好看的男生，邻居家的小姐妹们都喜欢找他玩，可他偏偏沉默寡言，不太合群。

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四岁的小萌萌刚从午觉中醒来，揉着惺忪睡眼去隔着两条胡同儿的乐乐家玩。童年有很多玩伴，你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因为或许那个时候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或者你忘了。

走到胡同儿口，萌萌发现了一个从自己出生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小男孩，自己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四岁的小萌萌还很喜欢和陌生的小朋友们说话。

萌萌忘记了自己要去找乐乐玩，也跟着蹲下，“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他抬起头，看了看萌萌，没有回答。

“你在扣蚂蚁洞啊，我也要玩。”

用现在的话来说，顾雪萌绝对算是尬聊届的鼻祖。

萌萌在地上捡起一个小棍，和这个陌生的小男孩一起扣上了蚂蚁。蚂蚁洞里的蚂蚁大概也很无奈吧，人家本来待得好好的。

“我叫叶晨。”这个名字大概是四岁的萌萌记得的第一个小伙伴的全名。毕竟，只有两个字。

“我爸爸说我叫顾雪萌。雪是下雪的那个雪，萌我还不知道是哪个萌。”

从那天开始，叶晨还是一样的沉默寡言，只不过萌萌和小伙伴们玩过家家的时候他会待在旁边静静地看或者帮忙拔两根草。偶尔，也愿意陪着萌萌扣蚂蚁。渐渐的，他的笑容倒是多了起来。

一转眼，他们就长大了。

“后面有个空座，你先坐在那里吧。这节课下课我们再重新排座位。”杨老师说。

叶晨从顾雪萌身边走过，顾雪萌本能地抬起了头，他应该还认识自己吧。叶晨和她对视了一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最后一排。骄傲的顾雪萌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明明才两年不见，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自己。在他主动开口之前，我绝对不会去找他说话，顾雪萌暗暗发誓。

2.

“你看看你们那个英语作文写的，都初三了，还天天It is呢，能不能用点从句，人家顾雪萌怎么就能写出来？你们就是态度不认真、不端正，中午吃完饭回来重写。”

杨老师是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她一向以严厉出名，顾雪萌大概是她二十年教育生涯中唯一一个能经常得到表扬的人。

顾雪萌在这所A城的不知名中学—162中学，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她是各科老师的“心头肉”。162中学和顾雪萌还有叶晨的小学在一个校园里，是对口中学。据当地居民不完全统计，162中学升入省市重点高中的比例为10%。

本来，小升初的时候，顾雪萌已经考上了光明中学。结果那年162中学换了一个校长，说要搞什么重点班，要通过考试从附近几个小学里选几个好苗子，初中三年免除学杂费。没什么事干的顾雪萌陪着同桌去参加考试，结果不小心考了第一。

这可能真的是命运，因为这个成绩顾雪萌也是完全没想到的。当时他们班级里的前三名都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去参加考试了，她平时也就是班级里五六名的样子。然后校长找到了她爸妈，说会像对待大熊猫一样对待顾雪萌，动用最好的老师搭班，保证让顾雪萌考上省重点高中。

顾雪萌本就早上了一年学，比班级里其他孩子都小。萌萌爸觉得这样不错，孩子压力会比较小，乐乐呵呵长大就得了，当即就同意了。萌萌妈和萌萌爸闹了半个月，不过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听说那个吵了好几年的配额政策终于要出台了。

关于顾雪萌要去162中学的事情，除了班主任，是没有人知道的。因为，没有人会傻到会放弃去光明中学的机会。除了顾雪萌，叶晨、夏小可、林悦还有程俊铭也考上了光明。

“顾雪萌，你说我们初中会不会还在一个班？”照小学毕业照那天，叶晨问她。

“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看我们都是一个小学的，分数也相近，肯定能分在一个班。到时候一定要和我做同桌啊！”顾雪萌很少见到叶晨话这么多的时候，上一次这样还是小学四年级，顾雪萌撕了他的纸飞机。

“嗯。”看着他难得兴奋的样子，顾雪萌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自己不会去光明中学了。没关系，反正家离得那么近，之后再告诉他也不迟。

结果，由于叶晨爸的工作调动，没等到开学，叶晨一家就搬走了。搬走的那天，叶晨早早地就来敲萌萌家的玻璃，“顾雪萌，我今天就搬走了，我们开学见。” 可能由于是东北边陲小城，生于90代中期的顾雪萌竟然有着某些近乎80后的生活记忆。比如，他们经常透过一栋栋平房后面的玻璃，判断自己的小伙伴们在不在家。

隔着玻璃，顾雪萌也能看到叶晨灿烂的笑，他笑起来就像初夏不那么炽热的太阳，让人觉得很温暖。不过，他很少笑，大多时候他都面无表情。

“好。”顾雪萌点了点头。“你等我一下”。

顾雪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用尽全力写出了她小学阶段最漂亮的几个字，“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去光明中学了。”然后飞快地折成一个纸飞机，跑出去送给叶晨。

“给，赔给你的纸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