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这件事上常常被朋友或者陌生人鼓励,自觉很是珍贵,交付出去的常常写得随性,也或者在某一处会戛然而止,即便这样阅读的你也有着默默地包容。
早前有远方素未谋面的朋友留言提到想让我写写芸娘,对,就是沈复笔下的妻子陈芸。
因为还不曾拜读过作品,迟迟未能兑现,但我都记得,前段时间终于读完了《浮生六记》,在这里稍作记录。
本书所谓六记仅存四记(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开篇《闺房记乐》是其核心精华。沈复身为男子以难得的细腻娓娓道来,除却对日常生活的描述,也在微小之处彰显闲情雅致,顺带铺展出江南一隅的独特景致,情感真挚动人。
初见陈芸,幼时丧父,再长一些时便体贴地习作女红照顾母亲跟弟弟,天资聪慧,小时候听讲一遍《琵琶行》即可背诵,后来通过对照书本学习了认字,偶尔兴致来了也能写诗咏词。沈复念其才思加上怜惜,情之所至,非她不娶,那时他们十三岁。
待到十八岁,他们如约缔结连理,婚后陈芸从不贪睡,温和且礼数周全,做事井井有条,夫妻之间也是如梁鸿孟光举案齐眉。
你说她如此这般只算尽到了人妻的本分,看到的是她的规矩。是的,她身上有从传统里走出的识大体,但是沈复笔下的她不仅如此。
跟印象中久居深闺的女子不同,陈芸不拘泥于油盐,换一身男儿装,便可以跟着沈复逛水仙庙看花灯,穿行在人流中,效仿男子挺胸阔步,有模有样。她是那么本分又是那么大胆,对一切充满好奇。常常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虽不是名山大川,眼前的太湖也是开了眼界,行至湖中,她感叹天地之广。待到夜傍,夫妻二人与船家女饮茶喝酒,行酒令,陈芸身上少有忸怩作态,会跟大家一起开玩笑,尽兴酣畅。
陈芸算不上大家闺秀,但也秀气端庄。沈复笔下的她着衣素净,她削肩膀长脖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两齿微微露出算是小小的美中不足。又有难得的心灵手巧,制作梅花盒盛装伴游的小食,美观轻便,她还会教姑娘们制作“活花屏”(一种可以移动的屏风,借植物爬藤来装饰,很实用)。她用小纱囊,撮少许茶叶,放在荷花心,夜晚荷花闭合,待到第二天盛开时再取出,烹了雨水来泡茶,这样的想法多雅致啊。
她可以温柔,也可以活泼,夫妻话家常,开小菜的俗气玩笑,也谈文论诗,李杜之间,陈芸偏爱李白的潇洒,喜欢他诗句里落花流水的趣味。
平日里他们常常相伴,在山居里一人作画,一人女红,或者一起赏月,喝酒至微醺。暑热天气,两人兴起觅得一处居所,过起纸窗竹榻的生活,蔬菜篱笆绕墙,邻里相亲相爱,充满诗情画意。没有轰轰烈烈,这样的娴静也是令人羡慕。
有人把这本书称作“晚清小红楼”, 我倒是真的觉得陈芸身上有红楼里二三人的影子。其一便是林黛玉,跟初入贾府的她一样,陈芸嫁给沈复后小心翼翼,顾虑周全,他们有着同样的谨小慎微,也都读《西厢记》,家里请人唱戏时,每到凄惨处都难免戚戚然。其二便是晴雯,陈芸带病绣《心经》贴补家用的画面与红楼里晴雯拖病灯下补雀金裘的情境在我脑海相撞。再者就是史湘云,陈芸性情里的胸襟开阔跟她颇有相像。
有黛玉之影却没有黛玉那般愁肠,心胸到底更开阔明朗,凡有愁绪都会跟丈夫商量,病重到无法挽回时,不舍却还顾着劝导丈夫再找良缘。同样陈芸性子柔和,不比晴雯尖牙利嘴。心思较湘云更精细一些。
陈芸在那个时代追求生活情趣,读书识字惹人闲话,甚至后来因为误会,夫妻二人被公公赶出家门,《坎坷记愁》记述变故,其间夫妻二人始终不曾相互离弃,有生活的辛酸,也有相伴的欣慰。
可惜陈芸41岁时便病故,与沈复共处的二十三年,相敬相爱,是夫妻亦是知己,交流时言之有物,彼此能听懂对方所说的,并有自己的见地。想想现在男女相处的情境,多少人可以长久地相爱也相敬,虽说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说话也心安,但是否想过其实是真的无话可说呢。
当然陈芸身上也有我不太认同的地方,她大方热情地给夫君物色小妾,还有得知公公想要纳妾的想法后,也默默打理安排,看来也是可贵品质,但也没有脱离传统纲常的捆绑,回头细想,那时仍是封建时代,想是即便女子有此类觉醒估计也难有她上述的特质,那么我也就不多纠结了。
细数沈复笔下陈芸的种种美好,林语堂称她是中国文学中一个最可爱的女人,实在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