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节

第二章 阴天的漫步

1998年的6月,到处充满了灰暗的传言。
那个时候,日本经济正在以缓慢而平稳的速度向下滑去。不管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阅读稿子的新闻主播,还是语气凝重的各大报纸,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就像在播报一件已经知道结果的事件一样,若无其事地向人们传达出不祥的新闻。大街小巷都弥漫着一种不景气的气氛,好像日本未来方向的箭头只有一个,那就是往下。而现在大家也都是处于一种维持的状态中,就像现在硬撑着要下又不下的东京梅雨天气一样,这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市场上,大家也都在谈论关于日本长期信用银行的话题。
“听说长银相关企业的现金收支表从6月以后就整个都是空白喔。”
“听说只有长银不愿意放弃债权,支援流通系的某大非银行金融机构重建。”
实际上,在5月底发表的当年3月的年度决算数字中,其中长银包含有价证券在内的亏损增加到将近2200亿元,金额相当巨大。规模与之相当的都银,亏损额紧跟在长银之后,位列第二名。我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是这么精确的数字,是因为当时我在打工的地方养成了阅读银行决算数字的习惯。
通过一开始的测验后,小塚老人开始一点一滴告诉我关于“秋天的买卖”的事。虽然我还是不知道详细的交易内容是什么,但我已经知道,对手会是在贯穿町屋站前方的尾竹桥通上、开设都银之中惟一一家分行的大型都会银行。

町屋位于荒川区的下町,这里人烟稀少,除了有谁发生不幸,一些人必须来到这里,在那不幸的人的灵堂上露脸之外,如若平常没什么事情,连东京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这里的房子盖得都很矮而且密密麻麻的,显得很是拥挤,与街上稀疏的人群看起来很是不搭调。
在像叶脉一样不规则扭曲在一起的单行道上,你很少看到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在路上走着的都只有老人家而已,所以这里看起来很是颓废,仿佛可以闻到腐朽的味道。就连尾竹桥通这条主要干道上,也很少可以看到几家开着门做生意的商店。即使可以看到,也是些开设很久的商店,并且也都一家家收了起来,围上有刺的铁丝网,变成了空地或立体停车场,就像那种用来说明“式微商店街”的标准案例一样。
通过我的描述,大家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大多数都会银行都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在此设立分行、不受欢迎的贫穷地区。这里的银行屈指可数,即使有些分行是在泡沫经济破灭后才关门的,但新开设的分行数也是寥寥无几。照这种隋形发展下去,在短期內,这里应该不会再有其他都会银行来这里开分行。不过,我想正是因为这样,却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幸的发生。
6月初,把2000万元(说是2000万元,但事实上已经把一分利的利息扣掉,只剩1800万元)送到横滨黑道组织的我在位于町屋三丁目的小塚老人的住家兼交易室里,从老头子口中听到了第一批情报。
在交易室里,排在墙上的5台21寸的彩色屏幕,从右到左分别播放着最新的经济指标与新闻。小塚老人将目光从彩色屏幕那里转向我,然后慢慢地对我说道:
“今年秋天,我们的敌人是松叶银行。在过去的3个月,你一直在追踪这家银行的股价变动,所以我想它对你来说应该已经不算陌生了,那么你对这家银行到底了解多少呢?把你的想法说说看。”
我一听到小塚老人间我这个问题,心想这种问题问我就对了。我在剪贴簿里贴满了丰富的松叶银行的各种资料,就算是最细微的数字细节,我都可以轻松地背出来。
我就像是在考试之前压对题的小学生一样兴奋不已,但为了保持我那自认为的风度,又隐藏起考试保证能拿满分的兴奋感,以听来无趣的口吻说道:
“在泡沫经济到达顶点的1989年,旧财阀系的松井银行与以关西为主要范围的神南银行合并,成立了松叶银行,存款总额达到35兆元、总资产52兆元,当时是都会银行的第三名,名列前茅。”
小塚老人深深坐进猫足沙发上,把盘子和杯子一起拿起来,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自己泡的咖啡。在墙上开出四角形大洞的嵌壁式喇叭,正播放着李帕第的巴赫一号组曲.在我们聊着散发出铜臭味的银行话题时,却选择这个最为清冽的作品当做背景音乐,真是一种讽刺。不过,我还是注意着小塚老人的反应,他似乎对我的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因为我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
“你说的这些东西应该是在松叶银行招募新人时所用的宣传文案上看来的吧,一般作为宣传册上的东西,不管是出于任何目的的宣传,手册上的方案是不可靠的。现在给我讲一些真实的东西听听,我知道,一般真实的东西是不太好听的,你不要担心,尽管说吧,我只要真实的数字。”
看来,老头子也很了解松叶银行,并且他那儿似乎也掌握有一些松叶银行见不得人的事。这时,我考试的紧张感觉却减少了一半。
“据我所知,松叶银行现在对外公布的不良债权总额是2.3兆元。而与其他的都会银行相比是比较多的,因为其他都会银行基本上都没有超过2兆元的。现在即使将有价证券的潜在利益纳入,也仍然亏了2900亿元,在这一点上,松叶银行排在第一位,比长银还多。另外,松叶银行的存放比率是109%,由于现在各家银行都在控制放款,所以能超过100%超贷状态的银行,只有寥寥数家而已。还有现在松叶银行的自有资本比率维持在海外营运的最低限度一一8%,不过,我觉得这里面似乎灌了不少水。”
老头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并且认可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我这个成绩不好但却还算努力回答的学生很是看好。不过,小塚老人的脸上很快又出现了严肃的表情,很认真地对我说道:
“松叶银行在各地所拥有的分行数量以及员工的人数都是其他都会银行的1.5倍以上,现在松叶银行的员工总数大约有2.2万人,所以说,如果以规模而言,松叶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由于过多的人员数而使人员成本上升。在这样一个银行里,或许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人工,所以很容易形成一些不起作用的冗员,而大家都知道,银行职员的薪资是很高的,所以松叶银行赚取的利润全被这些不起作用的高薪资给抵消掉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自从两家旧行合并成松叶银行以来,已经过了整整10年,但是,在这期间,总裁的职位似乎一直都是由出身旧行的人担任。你觉得这家银行的管理如何呢?从总体上来说,你认为它怎么样?以投资的目的论之,松叶银行到底合不合适?”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是已经很明确了。在市场上,到处流传着这样的谣言,说继长银之后,就属投资松叶银行最危险了。因为以目前的股市行情来看,现在它的股价水准位于300元中段,这在大型都会银行的股价里,已经是最低的水准了。
“穆迪信评等国际知名的信评、研究及风险分析机构对此也作过评论,我的想法跟他们一样。”
欧美信评公司把松叶银行的信用级别列为从小到大数来第十一级的“Bal”等级。说好听一点是具有投机要素的投资对象,但事实上是指,如果你没打算把钱丢到水沟里的话,就别出手.
我看小塚老人没有说话,就继续说道:
“鬣狗们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它,不过,松叶银行可是个庞然大物,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对付得了的对象啊,这就像是一只蚂蚁无法弄倒一只感冒的大象。”
听完我这一句话,小塚老人的眼睛像黑色玻璃一样反射出光线来,脸上出现一种坚毅的表情,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如果想置它于死地,好像是无法办得到。不过,只要一只蚂蚁受过良好训练,那么在它庞大的身躯上切下来一大块肉,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从今天开始,你就继续研究松叶银行吧。”
小塚老人的话,让我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为了继续精读报纸,我回到位于窗边的那张桌子边上。从那个时候起,我不只是看《日本经济新闻》,而且主要的全国性三大报纸也加入到我阅读的阵容里。中午之前的3个小时里,我都是在这样读着报纸的状态中度过的。
几天后,我到千代田线町屋站车站大楼的“Sun Pop”去买日用品,发现在店旁边贴着瓷砖的广场上,有许多老人家,他们统一在肩上斜挎着布条,似乎在小雨中发着什么传单。看到过路的人,他们都会拦下来讲上几句话,然后发一张纸片。当我走近他们时,看见还有几个人拿着收集连署签名用的纸夹笔记板。
有些放高利贷或宣传电话交友的人为了吸引路人的注意,或是为了这些人不把他们发的传单给扔掉,往往采取了很多方法,比如说在发传单的同时,发给你一个面纸包。而一些人即使对传单不感兴趣,但出于占便宜的心理,为了那一个面纸包而接过了传单。我从来不去拿他们发的面纸包,因为我讨厌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今天也是如此,我无视他们递过来的粉红色传单以及对于连署签名支持的请求,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当我提着白色塑胶袋回到老人的家时,老头子正盯着屏幕目不转睛地看着。听到我进来了,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然后对我说道:
“看见桌子上放的东西了吗?去读一下厂
桌子正中放着一张粉红色的纸片,和刚才我在车站前面看见那些老人发的传单一模一样。心想这老头子怎么喜欢收集这些传单呢,再说这些传单上的东西我可不怎么相信,这老头怎么还相信这个呢?
不过,既然他让我看这些,应该是不会错的了。来不及多想的我从镶工复杂的桌上拿起那张薄薄的传单,这时老头子也离开了自己的桌子,走到沙发前坐下。我大略看了看用藏青色的墨水潦草地写着一些字的传单,传单的内容如下:

松叶银行真的连这种事都做?

在泡沫经济时期,松叶银行竟拿于法不容的“遗产税对策”来骗人,在町屋进行一次又一次地违法超贷。现在,这些违法超贷大多都变成了不良债权。光给你一则通知,就把平民花了一辈子才构筑起来的土地、建筑拿去拍卖,松叶银行现在正在用这种没有天理的手段四下横行。
本会为支援正处于诉讼中的官司,决定召开誓师大会,请各位踊跃参加。

大会地点:三河屋二楼
时间:今晚6时
主办单位:尾竹桥通松叶银行受害人自救会

被银行坑了?超额贷款?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我完全搞不懂这张传单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我看完了传单的内容,又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小塚老人慢慢走到我对面坐下,嘴边挂着一抹微笑,可我觉得这微笑看起来却是扭曲的。
“今天你要提的问题,我想一定就是这张传单吧?”
是啊,每天除了阅读报纸、确认松叶银行的股价外,对这个狡诈老头提出一个问题,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把传单放回桌上,看着他,然后开始发问了。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如此愤怒,但在我看来,借钱还钱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吧,说什么被银行坑了,还要采取自救行动,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塚老人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对我说道:
“你听说过融资型变额保险吗?”
融资型变额保险?好像没听说过,我摇了摇头。这时,老头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座位上起身,泡咖啡去了。
每当我问了复杂的问题,他都会这么做。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是想让我焦躁,一方面又为自己争取到在脑海中思考答案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小塚老人端着两杯香气四溢的咖啡走过来了。在老人这里待的时间长了,我也越来越喜欢他亲手磨制的咖啡。闻着咖啡豆的焦味,我坐在富有弹性的沙发上等着新课程的开始。

老头子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
“融资型变额保险可以说是一朵在泡沫经济时期胡乱绽开,却又很快就凋谢的花,这是在1986年开卖,而仅仅维持了5年左右的时间就消失了的一种新形态保险。泡沫经济时期,眼见其他银行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到大把大把的钱,在利益的驱动下,捺不住性子的银行与寿险公司开始合作。它的机制很简单,就是加入的人先要购买巨额的人寿保险,这笔钱由银行全额借给你,用通过资金运作增加的死亡保险金来还银行钱,而且还可以支付高额的遗产税。当然,银行借钱的前提是要以这些人的不动产作为抵押。在这样的融资计划下,保险公司把保险费拿来投资,而主要是投资在股票上。”
原来如此。这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股票行情必须是往上的才行。只有在股票股利高于银行利息的状况下,加入的人才会有利可图。但是,在股市里,不可能出现股价一直往上走而不跌的情况,我想这也是它只有5年左右的短暂寿命的原因吧.
“经济的泡沫破灭后,这种金融商品就无法再贩卖了,就是因为银行利息高于股息了。然而,当初如果自己是在了解一切的状况下在合约上盖章,那么无论之后发生什么变化,你再怎么吵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老头子刚说完这些,就又盯着我看。不过,我却在这视线里感到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和他平时那总是空无一物、如弹珠一样冰冷的眼睛不同。这次我明显感到了热度。从我认识小塚老人3个月来,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却是朝夕相处,今天他的这种眼神我还真的几乎没有看到过。我的直觉告诉自己,在这件事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老头子盯着我不说话,我就接着问他: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丰田商事有一家专门以独居老人为对象进行‘纸上诈骗’的公司。他们以假金块骗取客户的信任,并使客户买下他们的金块,但是金块却由公司保管而不发给客户本人,只发给客户一张“家庭契约证券”作为证明,并且拒绝客户解约。当时大约有5万老人被骗,这家公司的不法所得达到2000亿元。不过这家公司丧尽天良,所以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董事长于1985年遭刺身亡,同年,该公司也宣告破产。现在的大型都会银行与人寿保险公司联手模仿丰田商法,手段真是如出一辙。人啊,真的要有良心才行啊。”
小塚老人接下来讲的事情,真的是很过分。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那只会出现在中南美洲,没想到,这竟是几年前真实地发生在日本的事情。
由都会银行和寿险公司共同组成的合作小组,在全日本展开了一种被称为“民宅战略”的恶劣推销活动,把目标锁定为拥有不动产等相当数量财产的老人。如果对方是独居老人,那更是再好不过了。这些独居的老人一般对经济机制都一无所知,也不会有任何意见。银行和寿险公司的人前去拜访几次,等混熟了之后,就开始向这些老人推销。一般他们的推销手段也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是以遗产税的问题来打动这些老人。
“您看一下现在的局势,土地价格无限上涨,到时候您怕是光付这个土地遗产税,就可以使您的土地全都付出去了呀,这是很痛苦的。”
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那些老人一般也会赞同地叹口气.但是不等这些老人提出问题,年轻优秀的银行工作人员就会抓住时机,再继续进行猛烈攻击,根本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这和路上拦你下来做间卷实则推销东西的手法是一样的。
“我们有一种可以解决遗产税问题的优质保险,保证您有钱赚,您绝对不会因为选择它而后悔的,并且我们的这种产品有代表日本的x x银行和x x寿险在撑腰!您就更可以放心了,是不是?”
x x的部分,任你随便填入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名字都可以,别客气,反正选一流的名字填进去就对了,因为不管哪家金融机构,在泡沫经济期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对数字没有什么概念的老人家,为了能够保证不动产留给后代,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相信了银行工作人员说的话。当然,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买寿险的保费是由银行借给你的,当然要不折不扣地用你的不动产来担保。
在泡沫经济时期,好像每个人都处于疯狂的状态,只要你有不动产,那么你要用多少资金,就和年收入、年龄都没有什么关系了。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突然把上亿元的巨额资金借给靠退休金过活的老年人,这实在是太没大脑了。但是,这在当时可是理所当然的潮流,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银行放贷的审查标准只是纸面上的形式,走走过场而已。况且,这不是银行自己跑来求着别人做的融资计划吗?
在泡沫破灭后,留下了巨额的借款,每天要付给银行的利息增加。但另一方面,用寿险资金进行投资的股票却堕入地狱深渊。这个时候,即便是当事人死亡,兑付的保险金别说是支付遗产税了,连不断膨胀的借款都还不起了。当然,银行却有一条路可以走,而且是马上就开始实施的办法。
当事人当初买寿险的时候,不是拿了自己的不动产作为抵押吗?泡沫经济破灭了,但那些作为抵押物的不动产却没有变,银行此刻立即采取行动,把当事人全家还住在里头的房子或土地拿去拍卖,回收债权。
这样的事情看似合情合理,却像是一个陷阱,等着这些老人往里跳。这时,小塚老人又接着说:
“在这个社会上,到处充满了诱惑和陷阱,任何一件看似是好事的背后都可能有一个陷阱,而很多人不能很好地发现这一点,所以才会上当受骗,你也要多注意一下才好。我现在在尾竹桥通松叶银行受害人自救会担任顾问,今天晚上你有空吧?”
小塚老人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已分明感到他很希望我能够去参加他们那个自救会,所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这样一路听他说下来,感觉好像在法庭上,银行这边处于不利的形势,于是,我对着回到清醒眼神的老头子说道:
“银行在销售变额保险的时候,有没有告知对方这种金融商品是存在高风险、高报酬的呢?”
老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说道:
“在这个问题上,双方一直是各执一辞。在银行一方,他们当然会说自己早把所有风险都说得很清楚,这只是客户的个人行为,与他们无关。而在受害人一方,也是在极力维护自己的权益,控告银行在进行推销时,什么都没讲,根本就没有将这些风险摆出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对于不懂市场行情的自己才会上了银行的当。两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样一来,就只能用当初双方签订的合约来解决了。在又长又复杂的合约上,我们发现,合约的最后用细小的文字写着:‘依资金运用的情况,保险金和支付给您的金额可能会有出入。’并且签名和盖章都正确无误,如果按照现在的这些证据,法官多半会判银行胜诉。”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已经被吃干抹净了,身上穿的还要被全部剥个精光!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里,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啊。听了小塚老人的回答,让我感到胸口疼痛。
“当时,大约有多少人受害呢?”
“在变额保险销售最好的1991年,全国的成交量就达到120万件。这
还没有等小塚老人说完,我发现有点不太对劲,忍不住叫了出来:
“请等一下!日本的股票在1989年达到最高峰,在1991年的时候应该是经过了最高点,在走下坡路才对。这样的局势任谁来看,都知道不该做出向银行借钱,再把钱投入股市这种没大脑的事情吧。而且,在资金的运用方面,这可是寿险业者或银行的专长啊,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做法是多么的愚蠢吧?那他们又为什么在那样的一个时期鼓动这些受害人做这些诬事呢?”
小塚老人又笑了,这时他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好像我一副慌张不解的样子让他觉得很好笑而忍不住想笑似的,我可真是讨厌他这种笑容。不过,他却不理会我的不满,好像我的这种反应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说的没错,在1989年底,日经指数曾一度达到将近39000点,而在1991年初的时候,指数已经下跌40%了。但是,在他们双方签订的这种一切委托对方全权处理的合约下,即使资金运作的结果再糟糕,根据合约,他们也不能更换保险公司。”
“这么说来,银行和寿险业者是……”
听到这里,我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错,他们明明知道形势已经倒过来了,现在投资于股市无异于将钱扔进水里打水漂,却还是利用这全国120万名老人家的无知,骗他们说这东西一定会赚,这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合约上虽然说从第二年开始就会配股给这些人,但来年的夏天,也就是在1992年,日经平均指数已经跌到了之前最高点的1/3,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才更合适.
接下来的话,让我感到彻底的震惊!
“之后出现了更多因变额保险而自杀的人。”
在这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我和小塚老人一起沿着尾竹桥通往车站的方向走去。我们还没有注意到,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虽然6月都已经过了一大半,但奇怪的是,外面的空气还是让人感到寒冷和潮湿。
当我们缓缓走过高架轨道的铁桥下方时,我看见那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尘土,看来,平时很少有从这里走过。冷清的街道两旁的房子整齐地排列着,老头子不时拿着卷得扎扎实实的英国制雨伞,指着这些房子对我介绍。

“这里以前是和服的绸缎店……这个立体停车场以前是一家卖进口货的,那儿原来是一个荞麦面店,他们的面做得很好吃,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光顾。”
顺着老人的指点,我一路看下去,发现在尾竹桥通上,放眼望去都是些张开黑色大口的空地,有的在上面到处竖立着管理公司的看板。看这光景,真想不到,在几年之前,这里都还开着商店,并且一派欣欣向荣。
不错,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三河屋,就是那个受害人自救会,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一个从这里再走5分钟的地方。
这是一个定食店,町屋以前是靠近日光街道的繁华区域,像这样的定食店有很多。不过,这家定食店与其他的店有所不同,在一楼的,有一半的地方都放着椅子,另外一半铺着榻榻米,如果全部坐满的话,应该可以容纳近百人,所以这是相当大的一家店。
当我们穿过入口处的玻璃自动门,就一眼看到了位于收银机旁边通往二楼的楼梯。在楼梯口,好像站着一个人在向收银员问着什么,当我走近他时,一眼就认出了他,差点惊叫出声。可是当他发现我的时候,好像并不像我这么惊讶,而是深深地向我一鞠躬,很有风度地说:
“好久不见了。”
这个人正是先前我送钱给他的那个右翼分子兼黑道代表一一辰美周二。他外面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西装,里面搭配一件白色衬衫,和他上回到老头子家时的装扮完全一样。小塚老人也亲切地行了个礼,同样也是很有.风度地对辰美说道:
“让您在百忙之中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今天您过来看一下大家聚会的状况,绝对不会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因为这对于您秋天的买卖不是一件坏事,或许还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原来要对付松叶银行光靠受害人自救会是不行的,还需要黑道的力量啊!我更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了。我一面想着,一面向辰美点了点头。
上了二楼,正对着楼梯口就是门槛,前面已经摆着许多鞋子了,看来应该还有一些人没有到。这时,我们还没有进去,就已经听到里头很多人聚在一起的喧闹声。
我们走过短短的走廊,看见有一道纸门.一拉开纸门,就看到里头是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宽敞房间,就像旧时的旅馆一样。在最正中的位置,摆放着收纳式的长桌,并且被排成了口字形,有近30个老人坐在那儿。
当我们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其中一位老人认出了小塚先生,但他却没有起身,只是招了招手示意要他坐上座。看他们很熟的样子,我想小塚老人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我紧跟在辰美的背后,一同走进了这个充满着发泄气氛的誓师大会现场。

在这次大会之前,松叶银行受害人自救会似乎已召开过好几次会议了。一位老人环视了一周,可能是认为人来得差不多了,就主动站起来,自我介绍说是自救会的代表。我打量了一眼这个老人,穿着一件不知哪里买的土黄色老人外套,不过却显得斗志昂扬。
自我介绍后,他开始报告最近审判的进展情况。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片,在口中小声地念念有词。因为声音实在很小,所以我只听得到一半内容。不过从他双肩无力下垂的样子来看,我知道官司进行得并不顺利.
接下来是一位年过40、头脑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律师作报告。

“听了元木先生的报告,我感到很遗憾,他的官司目前正陷入严峻的战斗之中。一边是有着严谨法律规范的法庭,一边是由一般宽松道德规范着的社会,法院在这两者之间的审判,有时会出现完全相反的结局。在这次的变额保险问题里,就连有些擅长辩护的律师,也成了受害人.所以,我建议各位尽量通过连署活动,或是政治人物、政府相关部门来进行运作,使其从侧面给予支援。”
听了这个律师的报告,大家显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但还是有零零星星的人拍手鼓掌。小塚老人对着我低声说道:
“他的意思是他什么也做不到,银行那边花大钱找来了上百位最优秀的律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如果在法庭上正面交战,胜算是很小的吧。”
掌声刚落,一位坐在入口处附近的老婆婆很快就举起手来。她旁边坐着一位50岁上下、穿着荧光粉红色运动服的胖女人,头发烫成明亮的栗子色,不知道是不是她女儿。
“那个……我今天是头一次来参加这个自救会,请问可以让我讲几句话吗?”
在那位代表连声说了几句请之后,老婆婆开始讲了。
“我的情况是这样的,对方一开始说是为了要报恩,说想要报答我多年来对他的关照,所以才会私下推荐,别人他是不会管的。他还说,但是这东西实在太赚了,财政部不久就要介入,到时候就买不了了,现在大家都在抢购呢,让我快点买,否则很快就没得买了,等等。”
老婆婆的嘴边积着白色唾沫愤愤地说着,四周的人像旧机器一样点着头。和这位老婆婆一样愤愤不平。老婆婆顿了顿,稍作休整,又接着讲:
“我们家虽然在二丁目的慈眼寺附近,但父母留给我的土地却也有上百平方米。银行的那个家伙拿了一张纸给我看,然后告诉我说1平方米可以贷300万元,因此按我拥有的土地数量估出来的总价是3亿元,然后他又说了不知道什么……所以……就……”
老婆婆好像有些东西记得不太清楚了,吞吞吐吐地半天没有说出来,不过,我想,当初她可能根本没有听清楚就草率地作了决定。这时,她女儿站出来帮忙补充道:
“那人说现在土地价格一直在涨价,以后每年各地段价格都会上涨10%,那么20年后,我们的遗产税就会暴增到6800万元,还说……”
经女儿的提醒,老婆婆的记忆似乎又回来了,她看起来更加愤怒了,脸也变得愈来愈红。还没等女儿说完,就抢过话接着说道:
“那人说:‘你们付得起7000万吗?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土地税是一定要交的,到时候如果不交的话,你们的家就会不见喔。但是,如果你加入变额保险的话,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他就是这么向我推荐的,我也总觉得他讲的好像很不错……”
女儿再度插话,她们两个就像接力比赛中合作无间的好伙伴一样。我估计这个女人可能是单身,并且是和妈妈住在一起的。
“松叶银行的人说:‘我借给你们1亿元,再加上3年的利息以及各种费用,事实上应该算是借给你们1.24亿元。但是,我们来算一笔账,就说明白了这其中的好处了。您向银行借来的钱,需要每年支付6%的利率,但是这笔钱却可以使您在寿险那边拿到百分之十几的配股。去年的利率是14%一20%,照这样算的话,5年后,您需要归还我们的钱会增加到1.4亿元。但是,您的保险金却会增加到2.1亿元,您可以自己算一算这中间有多少差额。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婆婆,到那时候即使您突然走了,用这样的一笔钱来支付遗产税,恐怕也是绰绰有余了吧。怎么样?我分析的没有错吧?请放心吧,我是不会坑您的,况且您一直以来这么关照我。

不过,这种解决遗产税问题的办法必须用不动产,也就是您要拿土地来担保。这只不过是走一个形式而已啦,绝对安全。”’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啊,难怪才1年的时间,就有逾百万的老人上当受骗。老婆婆的声音像念咒语的声音一样,一下子变得很低沉。
“那人说:‘请相信松叶银行,您的孩子们也会因此而感激您的……请相信松叶银行,老婆婆,您这样1毛钱也不用出,就可以顺利地解决遗产税的问题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真是老糊涂了,当时我根本就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一个年轻人怎么会骗一个老人呢,再说还可以解决以后高额的遗产税问题,所以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如果能够回到那时候,就算我能理解他讲的那些鬼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会把印章盖下去的。”
讲到最后,她已经是声泪俱下、再也讲不下去了。她的女儿抚摸出母亲的背。也拿出手帕擦拭着眼角。她以悲哀又愤怒的口吻说道:
“那个人走后的两个星期,1.24亿元就汇到了我们的户头里,那可真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啊。可是,当天乍后这笔钱就全部被转汇到人寿保险的户头里去了。我们持有这笔钱的时间只有区区3小时左右.”
老婆婆用颤抖的手从钱包里拿出一个揉成一团的信封,看起来似乎是银行寄来的存证信函。她无限悲凉地说道:
“银行已经寄来了信函,说12月就要把我们的家拿去拍卖,要我们在现在银行要将它拍卖收回贷款。我们再也不能每天在那儿住、在那儿吃饭、在那儿打扫、在那儿擦窗、在那儿浇花了,那里变成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某家银行的东西。并且我们现在还没有地方说理,法院也不支持,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婆婆看起来非常伤心,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也难怪,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还要被赶出自己的家,这怎么能不让人悲痛欲绝呢?她就那么低着头,擦拭着眼泪不再说话,深深地陷入悔恨的深渊。
或许我还单纯,还不能深谙世间黑暗的一面,但现在这些事情已经使我火冒三丈了。看看在这儿的老人家们,他们大多失去了住所,变成了身无分文的人。并且目前的形势对他们很不利,采取法律的途径眼看着也是毫无希望。因为现在不动产的价值已经掉到全盛时期的1/3以下,即使拿去拍卖,连银行那边也应该没办法全额回收债权。
这个没有一个人可以从中得到幸福的机制,为什么会成为世间的一种规则而持续下来呢?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已经坐不住的我,看着身旁的小塚老人。老头子却一脸平静,他也回过头看我。我看到在他的眼里,闪烁着跟以往一样的黑色弹珠般的冷冷目光。
誓师大会结束后,我们定回尾竹桥通上。辰美和我们一起走,他一边摇头一边说: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但那种叫变额保险的东西,可真是狠招啊,银行自己根本不用承担任何风险,爱怎样就怎样。真是有他的!让人甘拜下风,不得不佩服啊!居然有人能够想出这种东西来,真想把他挖到我们组织来。”

听这个搭乘街头宣传车向柏青哥店勒索金钱的黑道代表居然称赞这种可恶的行为,我真想揍他一顿。不过,日本的银行应该会很得意吧。我原本就不是很喜欢这个辰美,现在更是厌恶了。
辰美要到车站旁的停车场去,我们陪着他一起走在人烟渐稀的商店街。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是夜晚的空气却潮湿得仿佛能拧出一摊水,好像吸一口气,肺里头就会整个湿掉。
在通往地铁车站的阶梯前,我们又看到了那栋黑色花岗岩的气派建筑。它关着的铁卷门上,浮现出一个三角形商标,上面印着的让人感到清新的绿色松叶叠在一起。在它一旁的展示橱窗里,贴着一张十多岁的偶像歌手的大照片,他的脸上挂满笑容,笑得很灿烂。
我想,这类艺人一年的演出费至少要数千万元,应该不只是贴贴他们的照片而已吧。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张照片,发现在他的一旁印着广告词,似乎写着“好喜欢这条街”。在广告词的右边一个角落里,小小地印着广告宣传用的文案:“您街上的零售银行,松叶银行”。
老头子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这个松叶银行的宣传语,冷笑一下说道:
“在投资业务上,松叶银行知道自己比不过外资银行,所以转到区域密集型的小额零售业务里找活路!看了刚才的誓师大会,你觉得他们进行得顺利吗?”
我凝视着陷入一片黑暗的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真想揭起人行道上的地砖,朝着它的窗户砸去.老头子看着我愤恨的样子,好像有点开心地说道:
“现在先忍一忍吧,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到了秋天,我们要狠狠地咬他们一口!到那时候,也要麻烦辰美先生你了哦。”

小塚老人又向旁边的辰美要了个人情,黑道大哥从腹部发出声音,应了一声好,点了点头。
初春之时,长银为恢复信用,与瑞士银行合并,成立“长银华宝证券”。当天,长银的股票出现大量卖单。这件事一经透露,所在的机构投资人都急得火烧屁股,全日本的金融机构也都开始大量脱手长银股票。当然,长银股票急速下跌,连反弹的机会都没有。
松叶银行的股价和大多其他的金融机构一样,全面受到长银冲击波的影响,急速下跌。但是却没有一家银行的总裁紧急召开记者会,告诉大家“我们银行没问题”。市场的交易就像在玩联想游戏,所有银行的股价全都被往下拖着走了。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松叶银行的股价好不容易因发布第三者配股增资的消息而从初春的最低点被拉了回来,不过,增资一事似乎只是在记者会后新闻主播报一报的消息罢了,一直没有让人看到松叶银行有什么具体的动作。所以,原本走势就下降的股价到了6月中,下跌速度又进一步加快了。
347 311
332 302
329 291
315 299
306 293

在股价掉到310元左右的时候,我就开始1000股、1000股地融券卖出,进行我的计划。从小塚老人那里开始打工到现在的这3个月,差不多有一半的薪水都汇入了我在证券公司的户头里,当时我已有能力操作5000股的交易。6月的第三个周末结束时,按照我的计划,一切都已完成,只等着松叶银行的股价再往下跌了。
“市场不过是由摆动中的数字所构成的波浪而已。”这是我读的一本金融学入门书里的一句话。在理论上似乎已经证明,股价其实就是一组反复无常的纯粹数列在随机漫步而已。
要想根据过去的股价变动预测未来的股价走势,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把这种东西太当一回事,并将自身愤怒的情感也一并带进去,这或许是相当愚蠢的行为,或者说,对于专门研究这门学问的人来说,意气用事是很不职业的。但是,自从去过那次的誓师大会以后,我就再也无法那么冷静了,对松叶银行的愤恨情绪在我的心里慢慢滋长。当然,我也不是全无考虑的,如果松叶银行的增资一事实施了,股价出现危险变动的话,我也早已作好买回股票结清的准备了。但是,现在我心里只想做一件事。
我要让松叶银行的股票,跌破50元面值,跌到地狱的深渊去!
如果对手真的是在随机漫步,不按牌理出牌的话,我又有什么理由对它客气呢?也就只能用另外一套随机漫步的东西来对付它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把我们的愤怒与欲望、不安与恐惧等一切内心变化,都变成无法公式化的随机漫步与之相对抗。
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但愤怒可以为我带来战斗的理由,鼓舞我的斗志。我对松叶银行的研究热情又更加深了一层。7月的第一个星期二,老头子要到内幸町的帝国饭店去,我也一起陪着。那天阴沉沉的,因为前一天刚下过雨,日比谷公园的草木上还闪着水亮亮的光泽。但头顶广阔的天空一片灰色,让人无法直视.
在来这里之前,老头子特别交代我到这种高级的都会饭店来尽可能穿得时髦一点。遵照指示,我也特意装扮了一番,淡灰色的夏季羊毛西装、配上白衬衫与明艳的黑色丝质领带,脚上穿着黑色的哥多华比的横饰鞋。我在离开家之前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觉得确实很精神才出了家门。
回想3个月以前,我都还穿着沾有可乐污渍的GAP汗衫,所以今天我的这身打扮算是有了长足的进步。不知道现在充在干什么呢?她要是看到我今天这样的打扮不知道又会作何表示?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念头,但当我努力想让她的模样浮现在脑海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感到力不从心了。
“快点跟上来!”
老头子的一句命令,将我从一刹那的沉思中拉了回来,随即紧跟着他往前走去。
穿过大门,我抬头看着超高的挑高天花板,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虽然我是第一次到这种高级的地方来,但也不至于紧张,这不太像我。
老头子在前面快步走着,进入大厅右手边的会客区后,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杯自己根本不喝的咖啡。
“今天我们要和外国来的客人碰面。”

这次,老头子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一听说是要和外国人会谈,我就有点紧张,因为不管是英语或是我修的第二外国语法语,我都是完全不行的。看来刚才的紧张感觉是来自这里,我不得不开始佩服自己的感觉了.
老头子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语言上你不必担心,对方的日文很流畅。在客人来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下,针对ZE资本公司,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什么吗?”
又是一次出其不意的考试,即便过了3个月的试用期,小塚老人还是会不定时地随机提问测试我的知识,我往往必须当场先回答他一点东西,再去想完整的答案.
这次我也是毫无准备,所以拼了命地回想几天前才刚读过的报纸内容,新闻一条一条地在我的脑海里翻过。
“母公司增你智电子的股票市值总额最近突破了:3000亿美元大关。董事长约翰。威尔斯有名的做法是,把不具备竞争力的事业卖掉,再用获得的资金收购新企业,见一家买一家。在企业重整与再造的领域中,大家称他为世界第一的经营者。”
我的记忆引擎自从搜索到这一条信息后就慢慢地开始运转起来,对于饭店会客区过于嘈杂的声音,我也越来越听不到了。
“收购企业的标准是获利率以及该公司是否在所属领域中具有全球第一的市场占有率。飞机、重型电机、医疗设备、家电、电脑周边产品是他们事业的支柱,所以说在制造业领域,它是美国数一数二的大企业。ZE资本公司,我记得应该是ZE电子旗下一个负责金融事业的子公司吧?”
小塚老人很满意地看着我,好像看到自己的孙子通过考试一样。见此状况,我也松了一口气。
“你说的还不错。在制造业,ZE虽然给人很强的印象,但现在最赚钱的行业已经变成是金融服务部门了。ZE当然不会在这方面落后于别人,其子公司ZE资本公司就是位子美国中心的全球最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你刚才提到它的市值总额是3000亿美元,这不足以说明问题,还需要作一下比较才能更清楚地了解它的实力。韩国、泰国、马来西亚,以及新加坡四个亚洲主要的证券市场全部加起来,也不过2000多亿美元而已。所以说,拥有25万员工的ZE,可以说是一个超越国家的大企业帝国。”
“我们等一下要见的人,和ZE有什么关系呢?”
小塚老人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贫穷街道上的一个个人投资家而已。他和全球数一数二的企业帝国,到底会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心里不免发出了这样的疑问。没有多作考虑的我率直地问了他这个问题。
老头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先站了起来,还轻轻举起了右手。我顺着他的眼睛看向大厅,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脸上挤出蜡像一样的刻意笑容。我不明所以,慌慌张张地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一个东方模样的瘦小男子从大厅上方的楼梯上轻巧地走下来,身上穿着山本耀司的黑色西装,右手提着黑皮公事包。猛地一看,头发好像是整个往后梳的,但当他靠近我们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的长发末端是在后脑的地方绑成一束。
男子一走近小塚老人,就先鞠了个躬,然后非常有礼貌地说道:
“很久没见到您了,小塚先生。这位就是您新雇用的优秀秘书,是吗?我记得大名是,白户则道先生。”
他用词如此准确而且十分客气,似乎在出门前用心预习过了。不过从他说话的一些发音上来看,还是和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不太一样。小塚老人的脸上凝固着一副在町屋的自家住宅里从没见过的笑容,向我介绍这名男子。
“这是ZE资本公司的远东代表,肯.福原先生。”

我也鞠了个躬,说声请多指教。对方看起来大概40多岁,脸型轮廓很深,晒得很黑。看来那边的太阳很大啊,他脸上的笑容有一种能解除我们武装似的无忧无虑。这么年轻就当上企业帝国的远东司令官,他的“优秀”和我的“优秀”,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双方客气过后都坐了下来,福原打开身边的公事包,从里面取出一份密封起来的B4纸大小的纸包,说道:
“请你们回去再慢慢研究吧。克里夫兰那边说,如果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能够帮得上忙的话,请各位不要客气,尽管说话。”
小塚老人很满意地点点头,问道:
“约翰说了些什么吗?”
小塚老人说的这个人应该是指董事长约翰.威尔斯吧。只见福原开朗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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