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我和C开一辆08年的雪铁龙富康,去走《冈仁波齐》里的朝圣之路。刚过芒康检查站,就塌方了。我们跟在各种suv 和大越野的后面,下到河道里从江边绕过去。那些车像快艇一样从漫过来的水里开过去,我们也像快艇一样从水里开过去。真的开过去了,真TM没想到。
开不过去怎么办?那时并没有想。
第一次看《冈仁波齐》时,还不太能懂。拖拉机撞了,他们就把车头卸下来,推着车斗继续走。走一段,停下,再回去磕着长头过来。
翻越米拉山口,海拔5000多米。男女老少推着拖拉机的车斗,低着头,唱着歌。“我们都是同一个母亲,我们的命运却不一样。命运好的做了喇嘛,我的命运不好去了远方。”
当我自己走上那条路时才懂得,只是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离拉萨还很远,回去也一样远。每一段人生抛锚在路上的经历,都催生出潜藏在内心的巨大力量,唱着歌走下去,比原地诅咒命运的不公要划算得多。
怀孕的曲珍在左贡生下了一个男孩。朝圣路上诞生的男孩,大家笑着为他祝福。他们的祝福都是最真诚的祝福。《可可西里》里面日泰队长那句话我记得清楚:你见过磕长头的人吧?他们的手和脸很脏,可他们的心干净得很。
总要相信些什么,才不那么容易被打倒。
我和C也路过左贡,在那里等人的时候,我去县人民医院里面看看。往门诊楼左边走一点,就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这气味,在色达天葬台曾经闻到。那时有的人跑到角落里呕吐,而我回到车里号啕大哭。没错,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屋子上,写着“停尸房”。
电影里的杨培爷爷,一辈子放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出芒康,踏上朝圣之路。最后,安详地在冈仁波齐脚下去世。冈仁波齐,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比医院里停放的那些人幸运。藏语里,“埋葬”就是“舍身喂鸟”的意思。亲人们没有忧伤,把他背到石崖上,让鹫鹰带他的灵魂飞升极乐。
来这世上一遭,最大的事也不过生和死。藏民朝圣,有的因为想在活着时看看拉萨,有的因为杀了太多的牛想要得到救赎,有的因为家中接连遭遇不幸,九岁的小女孩,只是因为家中无人照顾,也跟着一路走来。那些看似渺小荒唐的理由,促成了这条路上的生死,又超越了这些生死。这条路上不相信忧伤和眼泪,只相信看似愚不可及的梦想与坚持。
我和C的一路上,也遇到朝圣的男女老少。我们问不懂他们为什么来,只思考自己为什么来。进藏之前,我们和大多数人一样,过得过且过的日子,把工作太累互相忘记纪念日一场电影三观不合各种鸡零狗碎当做忧伤,在别人升职加薪公司上市的阴影里靠卖弄一点小情怀麻醉自己。多少人都把川藏之行看做标榜文青的必经之路,走过之后才会发现,这条路上的每一处坎坷每一个故事,都是为了简单粗暴地治愈矫情。
我们在看不到边际的荒原迷路,手机没有信号,车上没有了食物和水,走出后在地图上找,发现那时已经进入了可可西里。我们在波密随便一处水边,采些野菜煮个泡面,跟徒步的学生党讨论省钱的诀窍。青藏线上,堵车几十公里,C开车从荒滩里绕过去,车轮在泥沙里越陷越深,没有人看到我们,只靠他自己,一次次尝试,最终把车开出去。为了赶路,夜晚在路基沉陷坑洼的路上飞驰,忘记了路旁就是悬崖陡坡,第二天清早发现,轮胎上鼓起了两个大包。只要有一个在路上爆掉,我们的小白大概就会变成路边随处可见的事故警示车。然而,我们顺利走过了。是的,很顺利,返程时,雨季到了,走过的那些路开始频繁塌方、滑坡;江水涨了,没人再敢涉水而过。再然后,就地震了。
我们是多么幸运的大多数,毫发无伤地回来了。第一时间再看一遍《冈仁波齐》,那些地名变得熟悉,亲切得仿佛就在身边。看到他们在五彩经幡的前面扬起风马,鼻子发涩,揉一揉,继续看下去。
房间里开着冷气,桌上摆着西瓜。没有再看喜欢的日系小清新,电视里播放着地震灾区的最新消息。那些血与泪,隔上几年就会重演,那些山垮塌了再用铁丝网罩住,那些路开裂了再用混凝土填起,那些房屋破碎了再用砖石垒起。藏民们的笑和歌声,总是比忧愁多。
那么,年轻人,我们忧伤个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