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过一年级吗?
乐乐问。
由己及人,他不上学,以为别人也可能不上,竟兀然这么问。
这把我拉回了到那个遥远六岁,回忆从模糊的山林间泛起,飘来零落碎片,相形之下,儿子现在过的日子,那么地截然不同。
儿子不愿去上学,于是半年前我们把他从主张多玩耍,不早学习识字的华德福幼儿园退学了,从此呆在家,比在学校更自由地玩耍。
他从小沉在孩子堆尽情玩耍,有时,家里甚至会有七八个孩子扎堆。他们或舞枪弄棒,或玩沙玩水,或爬墙钻床底…我所做的,不过是尽量提供他玩耍的空间和地方,尽量少干扰,少介入…
按年纪,他正该上一年级了。退学半年多以来,他从几乎不识字开始起步,每天用电脑软件玩识字游戏,偶尔随兴翻翻书,一天不过半小时。这些便是他的学习任务和功课,其余的,都是玩。
而今,最枯燥无味的识字阶段快要过去,他逐渐开始自主阅读。从几乎目不识丁,到渐有自主阅读能力,只花了几个月的零碎时间。玩就是最好的学习,这便是我们愿意让孩子多玩,甚至不上学的初衷。
透过儿子的六岁,回望到我曾经的六岁,风格实在迥异。
我那时,几乎全是独处,或者说围着干农活的母亲独处。
所以,我盼望上学,期待六岁。六岁一到,我便背上了书包。
我的学校位于一个偏僻的山脚,需要走过一截崎岖的黄土路,翻过一座山,越过一片稻田。它钻入老山腹地,不是为了深藏不露,而是敞开怀抱,为了便于覆盖更多的村庄,收纳更多的孩子。
我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每天来去。
学校共两溜土房,隔开几个教室,一隔间里塞进一个年级。地板绝无水泥铺就,保持黄土原生态,终年积蓄着两三厘米的肥沃尘土,里面秘密积藏着无数的铅笔断芯,供给充足,任挑任捡。
平心而论,我当时很喜欢上学,不像在家那般孤单,还有了可做之事:学习。对于几无玩耍门道的孩子来说,学习是挺有吸引力的。
秋风卷起,冬天便在后面紧追不舍了。在一个个下午,老师把我们放鸡一样驱进后面山林。大家各自猫着腰,东捡西凑,从大山里攫出一把把柴火,为老师防患要燃,备寒冬烤火之需。
冬天毫不迟疑地到了,风呼呼刮起,直往薄衣领中灌;雨啪啪落下,把黄土坡抹成滑梯;最后的武器,大雪终于亮出剑。风大,可以咬牙挺着;路滑,可以摔倒爬起,路上背着书包,零零散散赶往学校的孩子,一步一滑,不时有人滑倒摔个屁股墩,爬起来继续走;那下大雪呢?漫山遍野铺满厚厚的积雪,树上屋檐到处挂满冰条。地冻天寒,中午怎么回家吃饭?算了,咱们小娃不回家吃了。
同校的哥呀姐呀,赶回去。快快吃完,捂着搪瓷杯装着热菜饭,赶紧地送来。
或许那就是外卖的前身。
那时实在样样简陋,苦逼:放书包的桌子隔板也无,塑料布蒙住的窗户呼呼作响……不过,穿过记忆的小河,走到面前,竟还不错,甚至滋味悠长。
或许是脑袋在欺骗,把苦的感觉滤尽了,剩下的都是好滋味。
生命就如此忠心耿耿地保护我们,剔掉渣滓,哪怕是团团苦菜,也抹上浓汁,诱惑迷人地端上来。
又或许,没有苦的概念,没有比较,纯真的童心看去,原本就是:什么都挺美好的。
儿子听得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