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老旧的平房里,已不多见的厚实棉料门帘挡住了外面刮得正猛的北风,玻璃窗上结着冰棱窗花,花白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大,发出低沉的“呼噜呼噜”声,一股股看不见,但直吹皮肤的暖风在房间里循环往复,给人一种懒洋洋的舒适感。
女人一直坐在椅子里,左手端着一个调色板,里面堆积着几种不同的颜色,她的右手则擎着一支画笔,笔尖对着面前的画布,却久久没有落笔。她时不时歪歪脑袋,似乎有很多犹豫。在她面前的画布上,一个年轻女子的背影映衬在一片空旷之中,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走出画布,走进未知的世界中。
“吱扭”一声响起,随着门帘的掀开,一大股冷空气灌了进来。画画的女人打了个寒颤,好像突然端不动调色板,手一颤,险些将其滑脱。一只男人的大手及时伸到,抽起了调色板,再随手放到了一侧的桌子上。
“师姐,一个上午了,您该休息一下了……”男人看上去有五十几岁,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脸庞消瘦、精神矍铄,他的态度十分恭敬,又有那么一丝心疼。
女人呆了一下,终于放下了右手的画笔,她揉了揉已经发酸的手腕,“小君,你回来了?已经中午了吗?我竟然呆呆坐了一个上午,还是画不上城楼!”她的声音嘶哑,透着一股浓浓的绝望。
男人暗自叹了口气,“没关系,至少你已经开始画了。这背影真精神,一看就是个气宇轩昂的孩子!”
“你又在安慰我了!我的脑子时好时坏,再也画不出我心里的感觉了!”女人哀伤地说着,站起身来走进里屋,兀自休息去了。
男人摇了摇头,再次离开了房间。房间外面是个相当敞亮的四合院,房子虽然有些老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借由前一天的大雪洗刷一新,石头面里渗进去雪绒,越发的明亮青翠。
整个院子除了左右两侧的大水缸,还摆着青花瓷的大花盆,只是这隆冬时节,花盆里并没有花草,盆面上压了硬木罩子,上面依次摆放着一些造型各异的碎石盆景,衬得整个院子挺拔利落,不拘小节。
离开了温暖的正屋,男人随手捡起院子里飘落的几根树枝,刚刚扔进角落里的垃圾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不用拿出来,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回头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正屋,转身推开西厢房,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外间是书房,堆积着一些书籍、雕刻品和原石,里间是卧室。屋子里也开着暖气,只是温度没有正屋那么暖和。
男人抓过门旁架子上的毛巾,轻轻地擦了擦手,这才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他的手指细长而有力,看得出来他是个十分注意细节的人。
电话接通,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传来,“舅舅,是我。我妈妈好些了吗?”
“她前几天受了些风寒,再加上见到了晓晓,情绪上也有些失控,今天早上刚刚能起床了,就呆坐在画布前一个上午。你今天记得早点回来,好好陪陪她!”
“好的,我昨天晚上值班,今天要和所长开个会,下午一定早点回去。我这边没有什么情况,依旧看不出任何迹象。”
“不过,”电话里的年轻男人稍有犹豫,“您确信我妈妈没有弄错吗?我这两天调查得很仔细,她没有任何方面与我们的线索一致……”
男人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回道,“这件事情需要更加深入的调查,你说话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刺激了你妈妈!”
“嗯,我明白,所以才特意给您打了电话。”
他们两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电话挂断。男人犹豫了一下,再次走向正屋,打算劝女人吃点东西,顺便告诉她“小板凳”会早些回来。
经过院门,刚好有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响过,在北京的一些旧胡同里,因为道路过于狭窄,汽车行驶困难,特别是一些套叠的院子,连摩托车都不能通过,所以邮局还是保留了轻便的自行车作为送信工具。
男人干脆走到院门口,打开邮箱的拉手,里面躺着一封信和当天的报纸。他拿出信件报纸,又折回了西厢房。进了门,他拉开椅子坐下,扫了一眼信件的封面,伸手从老檀木笔筒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小刀,用手指拈着,从信封的一角轻轻探入,手一挥,“哗”一声脆响,信封已经被划开,再看断面,齐齐地沿着折痕分开,光滑平整得好像从来没有合拢过。
男人放下小刀,用拇指和食指一拈,信纸从信封中脱了出来,那不是一般的信纸,而是一张精致的请柬,上面写着:
“尊敬的雕刻艺术大师刘志君先生:
兹定于12月12日下午两点,在国家美术馆举办台湾古典玉石雕刻艺术展览开幕式,特邀请您作为嘉宾出席!”
请柬上还有诸如“敬仰、诚挚感谢”之类的客套话,男人只大概地瞥了几眼,就把请柬重新放回了信封里。他再度拿起桌上的小刀,在眼前把玩着,屋外近中午的太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空气中依稀可以看见浮尘的细碎微粒。
刘志君先是用小刀把指甲里隐约可见的一点点污垢慢慢地清除出来,然后突然眯起眼睛,盯视着眼前晃动的尘埃,他蓦然挥刀划过空气,尘埃被搅动,朝着一个方向飘了几下,再缓缓地恢复原状。男人微微一笑,把小刀一弹,那刀闪着精光,“嗵”一声轻响,竟然落进了放满笔的笔筒中,紧邻的一支钢笔稍微晃动了一下,几秒过后,笔筒里的所有东西恢复平静,似乎从来没有被触动过。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这双手可不仅仅适合舞刀,它们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老师啊,您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