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光流转在记忆最深处的那方温馨,越来越清晰。
开始记事的童年时期,是在曾祖父祖父父亲筑起的一方天地里安享护佑。
那时候曾祖父已年迈,每天端茶送饭跑前跑后非我莫属,但也是有报酬的。村里有个叫高汉的老爷爷卖包子路过我家门口时,曾祖父就奖励我一个。做生意的人有他们的生意经,尝到甜头就每天在我家门口吆喝,叫不出人来不肯离去。姐姐有了小妒忌,老爷爷太偏心,我们也想尝尝,都说高汉的包子好吃。母亲说,老爷爷早年开药铺的几个钱都贴补咱们了,你看这么大年纪了自己还不舍得吃。后来我不想做事时,姐姐们就会说,听高汉来了,我便去告诉老爷爷,高汉来了。老爷爷给我买来一个大包子,我继续当老爷爷的小跑堂。不知是我照顾着老爷爷还是老爷爷照看着我。记得有一次因为吃麦穗,麦芒卡在喉咙里,在我命悬一线之时,九十二岁的老爷爷背起我一口气走了八里路来到镇卫生院,等父亲赶到,麦芒已取出。老爷爷身体特好,九十八岁去世时从不用拐杖。
曾祖在的新年特别热闹,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了。待客的年货,磨面,洗刷。一张八仙桌摆在堂屋中间,除夕之夜,点上香炉,母亲那时还不是耶稣基督教徒,还可以烧香拜佛,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点上一柱香,祈祷着天爷爷地爷爷灶爷爷财神爷,各路神仙护佑家人平安,粮食满仓。
孩子们穿上新衣服打着小灯笼,聚在胡同里乐此不疲地炫耀着一年只能吃上一次的花生糖豆。男孩子放几个二脚蹬,远远的甩出几个土泡。老人忙祈福,姐姐们忙着包饺子,贴自己剪的窗花,这都是用平时积攒下来的花糖纸,有美丽图案的烟盒纸,剪出各种造型貼在床头的墙上,纺车上,灶台上,预示着来年映生好运。
堂屋里的烛火亮了一夜,两三点不到,巷子里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有时赶到大雪天,那就以雪为证,在大雪里叩拜。这一天儿孙们首先在自己家一起拜祖宗,然后拜曾祖,再去拜旁支。十岁以下的孩子都能收到曾祖的压岁钱,由开始时的两角增加到五角。老爷爷四个儿子三个女儿,都已经是儿孙满堂了,每到过年,老爷爷都要有一笔不小的支出。因为我们和老爷爷住一个院,老亲少眷络绎不绝,这些忙里忙外的重担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肩上。每年光待客吃饭掏空了家底还要拉饥荒。除了大姐二姐我们尚且年幼,还帮不了大忙,只能跑跑腿。
我不曾谋面的祖母在我父亲三岁时离世,祖父守护着父亲庇荫在曾祖的羽翼下。
母亲来到这个家庭倍受曾祖父母的袒护,母亲也很有担当和孝心。担起了一家人的重担,任劳任怨。
祖父父亲在田间劳作,母亲主管家
务。我开始读书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后来曾祖父走了,家里好像塌了一方天,祖父也老了,父亲用他单薄的身躯撑起了这个家。他包揽家里所有的重活,操心着一家十口人的生计还要供三个孩子读书。
田园成了父亲的家,家里唯一的小牛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它和父亲一起掌握着全家人的命脉和安宁。能架车拉粪拉麦,还能耕犁倒耙。让这个缺少劳力的大家庭得以平安度日。祖父干不了重活,每天和小牛住一起,确保及时上草添料,他相信马不得夜草不肥,每天夜里三点多都要给小牛把草料添足再加一把高粱豆,生怕它白天没力气干活。祖父就像疼爱他苦命的儿子一样,关爱着这个能助我父亲一把的劳力。
父亲为了挤出时间多干一些活,想在田园搭建一个草屋避风,但缺少一块石头做基石,后来发现地头的深沟有一块比较方正的石头,父亲在劳动之余去挖,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岁月,父亲累倒了,结核病复发。
后来父亲瘦弱的身体,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这是我刚参加工作的第三年,他满怀希望又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他深爱的家。在繁忙的季节,父亲曾给我说过想买一辆脚蹬三轮车方便拉东西,我一直攒钱,到底没等我攒够。
从此田园一直被租户耕种,父亲就躺在他生前热爱的这方热土下守护着田园,守护着我们。至今我们都没有再耕种田园。我有时也曾疑惑,我们的田园不会叫移主了吧。
没有,我们依然有坚强的后盾。我的母亲还在。母亲送走了几位老人,一次次擦干眼泪,带大了孙子孙女外孙。
一辈辈小人儿长大了,母亲每天细数着,一百零八个。这是母亲的骄傲。
母亲也会老去,我也老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在像母亲一样细数着每个孩子,尽管他们都在远方,远到异国他乡,但是他们的根在这里。我仿佛听到孩子们在远方重复着我的话,我有一方温床,我要回家。
是啊,曾有一方温床,那是我永久的家。
最早我是曾祖的小尾巴,曾祖是我的糖罐,父亲是我的指航灯,母亲是我的温床,姐妹们是我的小花伞。
后来这里又来了好多小人儿。一个两个仨……他们都是我要用命保护的人,正如我曾经是谁拿命保护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