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帮助贫苦，她不负坚忍等待，她在最黑的夜里现出身影，指引我们，扶持我们。”

    “我们向她致以敬意，我们向她祈祷，她名唤幸运女神，她是我们的盾牌，她是我们的防护，她永远与我们同在……”

    陆羽一步一摆地在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壕沟里前进着，面无表情，这一路过来他看到的全部是尸体，或者说尸体的一部分，或者是半个脑袋，或者是几根手指，从粉末状的泥土下凸现出来，告诉别人几分钟前，这下边曾有一个也是鲜活的生命。

    抬眼看去，满目苍夷。

    “头，这还有一个人。”

    他顺着上等兵的声音望去，一个满面灰土的士兵背对着阵线斜靠在壕沟较深的一角，陆羽走上前，仔细地看着这个佩着下士军衔的幸存者，他胡子拉渣，这使得原本粗糙的面孔更显苍老，见陆羽走过来，这个下士随意地敬了一个军礼（注1），陆羽回礼，转过身再看了看这里遍地的尸体：“这里，就剩你一个。”

    这个看不出真实年龄的下士点了点头：“本来还有一个，半分钟前刚死，把他从壕沟下挖出来时就不行了，肺里被压进了太多的土，半分钟前窒息死的。”

    “这里100米内的阵线上落下了两颗深爆弹，什么工事也没辙。”

    下士勉强地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不过，老兵不死，对吧。”

    陆羽轻点了下头，朝他伸出了手：“我是C连军士长陆羽，现在暂时担任一排指挥官职务，你可以先归入这个排。”他顿了顿，“我们稍后要撤离战线。”

    老下士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一个收腹站了起来：“二排下士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长官。”

    “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陆羽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高加索人？”

    “高加索人。”

    亚历山大数了数身上的战术搭带：“我已经把所有能找到的轻装备都收集起来了，在那边那个小坑里，”他看了看陆羽手下的义务兵们，“长官，我想你可能用得上。”

    “还有，”他指了指西边：“三排的阵地上应该还有不少幸存者，他们那儿最靠近公路。”

    下士手指往的是西边的61号公路，磐延于顿河下游的一条支流边，公路直通新罗斯托克和联盟后方基地阿辽沙军港，无论他们要往哪个城市撤退，那都是必经之路。陆羽不再怀疑这个老兵是那种百战余存的老油条，只有这种人才在进入阵地前背熟撤退的路线，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活得更久。

    陆羽朝他点了点头，老兵们都很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收集起来的弹药为这支跑路中的队伍节省了数分钟宝贵的时间，他又下了几条命令，士兵们补充完弹药后，稍做搜索便离开了这个地方，在三排的阵地上他们收拢了十四个在轰炸中幸存的士兵，其中有六个重伤员，他们在轰炸前一小时就受了伤，被转到了阵线稍后的地方，还未来得及往后方补给营地转送，在陆羽的命令下，这个排尚存的两具自走遥感武器系统的底座被拆卸下来，用以运送重伤员，陆羽在望远镜里看着远处叛军的阵地，那里的敌人开始有了一点蠢蠢欲动的迹象。

    “我们将沿着公路撤离，不带任何重装备，这能保证我们的撤退速度，另外，敌人不会允许我们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皮底下撤走，可以预见，我们回家的路上还将继续有战斗，我要你们记住我们的第一个集结点，沿公路往南大约左偏15度，在这里三十五公里以外的卡尔镇，现在打开你们的定位仪，把集结点标上，地图上表明这个镇已经经过了红色级别战略疏散，如果有人在撤离的战斗中走散了，你必须在今天标准时间2130前往那个镇靠拢。”

    陆羽的声音平静而沉稳，这些人看着他，眼中带着敬重与依赖。

    “我要你们最后分配一次弹药，除重伤员和二级以上伤残人员，所有人必须保证身上携带两个基数以上的弹药，丢掉一切三类作战物资及辅助作战工具，尽可能多地收集一类物资（注2）。所有人把身上的蝴蝶雷集中上交到工兵处，勒布朗中士带领一班，护卫重伤员先行撤退。”

    他的眼神坚定，环绕四周，随后摆手示意：“重伤员出发。”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叛军的营地里已经有人集结了起来，显然那里边也有人看到了这边刚刚发生的小规模撤退行动，只是他们还拿不准，这是普通的运送伤员，还是全线撤退的行为。陆羽只能冀望这些叛军蠢到了家，缺乏评估刚才那种轰炸效果的经验，否则，敌人如果抓紧时间不顾一切的蜂拥而上，这里几十个连象样点的重火力都没有的残兵只能给他们塞塞牙缝，被追兵咬住，谁也跑不掉。

    叛军们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一个排的士兵小心翼翼地从壕沟里爬了出来，排成了一个月牙状阵型，慢慢地逼了上来，6倍辅助加光望远镜中，陆羽的眼睛在这些敌人的身上一个个地扫过去，半响，陆羽放下了望远镜，他的眼中阴晴不定。

    他的身边是一个纤瘦的女兵，上等兵卡丽兹·沙隆，在三排阵地幸存士兵中找到的，这是一个资深狙击手，她的单人狙击阵地离弹着点很远，是少数没受伤的人员之一，当陆羽看到她刻在那支M92Ⅱ型狙击步枪上的六道刻痕时就知道自己捡到了宝，为了这个女孩子他又把自己的撤退计划改了改，而现在就是检验这个新的撤退计划的关键时刻。

    陆羽犹豫了下，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旁边的亚历山大：“右侧，爆破手左边数过来第三个，怎么样？”

    亚历山大接过望远镜伸了伸脖子看着他指出的那个人，他砸巴砸巴干涩的嘴唇：“我看差不离。”

    陆羽点点头拿回了望远镜，他拍了拍身边卡丽兹瘦弱的肩膀：“目标，520米距离，敌阵右侧，爆破手左起第三个。”

    “砰”的一声清脆枪响，望远镜那狭小的视界中，陆羽看到一簇血红的花朵在那个人胸前绽放开来，那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在大力猛击之下猛地向后折去，那条散兵线顿时矮了一截，陆羽看到其中一些人猫着身子开始转身四顾，然后渐渐地现出了一丝慌乱。

    他轻吐了口气，继续观察着这一切，发出下一个指令。

    “目标，敌阵左起三分之一处，转轮掷弹筒手。”

    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射偏了，卡丽兹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地一动不动，重新瞄准，搭上扳机，第二发子弹命中了目标的手臂，7.62mm标准狙击弹强劲的动能把那条手臂整个地撕裂了下来，冲击力让那个叛军猛地一趔，看起来就像是他把肩膀用力往后一甩，那条手臂便被他自己整条地甩了出去，即使是隔着500米远，战壕里的士兵们也听到了那惨烈的痛苦嘶吼。

    陆羽没有被这叫声影响，只是沉静地报出下一个目标：“敌阵，中央偏后，后退向通讯兵靠拢的那个人。”

    他清楚地看到，随着推进的猝然停顿，那个带着微电脑传讯盔的通讯兵的身影清晰地展现在了射界之内，但他要卡丽兹瞄准的不是通讯兵，而是这个时候朝通讯兵靠拢的家伙。

    一发不中，二发也不中，第三发狙击弹终于命中了目标，陆羽用力地攥了攥拳头，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敌阵开始陷入轻微的混乱了。

    “最后一个目标，通讯兵。”

    在卡丽兹完成了她的任务后，十二发发烟弹被士兵们扔出了壕沟，枪声还在时断时续地响着，透过烟雾，陆羽看到一个排的叛军开始往回跑，他嘴角咧了咧，转身轻轻拍了下后边蹲着的瓦西里：“传令，所有人撤退。”

    三十一个人在烟雾的掩护下悄悄地爬出了那条已经形同虚设的壕沟，无边的烟雾掩住了天边最后一丝斜阳的光，也掩盖住了他们伤痕累累的身影。

    身后，断断续续的枪声还在传来，那是重新装载在没有底座的两座自走遥感武器系统平台上的十几支自动步枪，它们让叛军相信，在那个废弃的阵地上仍有人在做着顽强的抵抗。

    然后士兵们的身影隐入黑暗，那些枪声与他们渐离渐远，渐不可闻。

注1：士兵不必向士官阶级主动敬礼，但特殊情况下由士官接任排以上级别战地指挥长官时，应视为自动晋升军官阶级。   

注2：联盟士兵军事守则补充第二条第一款：单兵携带物资以用途及其必要性分类，一类物资为生存必须品，包括标准作战服，标准钢盔，军用压缩口粮，军用能量条，折叠睡带，多功能匕首，单兵定位仪，通讯耳机，身份铭牌，急救包，军用兴奋剂，军用抑制兴奋剂等，饮用水需完备地内置储存于标准作战服的空心钢管内。二类物资为单兵基本武器弹药，三类物资为专业类、能源类、土工作业类、辅助类、单兵携带战斗机器人类装备。天主教教徒携带之圣经归入一类物资，其余情况类同。另注：医务职士兵不可在任何情况下故意丢弃、毁坏其携带的三类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