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盘县：踏着徐霞客足迹……（下）

（三）

       第二天的行程在晓雾中展开。从冥冥之中的红果城区走出后，车子一路向北、向百公里之远的娘娘山景区奔赶。一路上，小李与我讲述王母娘娘与这座仙山的故事。我心思：中国称娘娘山的类似神话也不少——这种基于美好愿望杜撰出种种故事，固然是能理解的；何况娘娘山下流淌的北盘江，被这里人称母亲河呢。

       汽车经过了二个多小时的山路，最终离塬落谷，进入到一条峡长的山谷中，小李说到了，现走的是娘娘山谷的天山段。

       窗外让我感受到了有着与红果相似的温䁔，阳光从穹顶倾注而下，一切生机勃勃、䁔意融融。

       我想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那里以500公里沟长、3000米的海拨号称世界第一。我问小李：这里的地理状况呢？他回答了我：

      “以天山段的峡谷最高，海拨到了2300米，垂直高度1100米。娘娘山谷沟的长度只有百余公里长。”

        雅鲁藏布高寒地冻；这里气候宜人，以此喻彼？似无可喻性；还有哒拉仙谷晴雨无常，乌蒙草甸变化莫测，也与无可比性。

        我们走在与山势并行的公路上，并被牵着一路向东。小李说春夏之季，路旁悬崖会见到一泻而下的水帘、腾起的雨雾，这与哒拉仙谷极为相似。

       与我们伴行的水草沼泽，我看到了植被的随性、随形，水泽的恣意、自如，我想：这应是鸟类迁栖途中的理想天堂之处。

        我们经过了一处成行成列的棚栽作物地，小李说是当地的剌梨集地。当地还有蓝莓集地，有猕猴桃集地……这些都是近几年引进，已成了当地村民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

       车子经过了二道隘口后，视线的前方看到了尽头，一抹高䇯入云的山峰挡道了。

       “这就是天山段末端。山那面的北盘江，有号称世界第一的跨江大桥，落差五百六十多米，相当二百层楼高……”

        小李介绍着。到车子抵近，看清山下也有一个村寨。停车时，一群不远处玩耍的小孩走了过来，看到表现出好奇，心想：“平日里外人应来的少之故”；村措由散落的十几栋民居组成；村子中的一个晒谷场上晒太阳的几位老人也张望我们的到来。我还看到了田垅上的好几拨劳作的人影。忽然，我被一条进村的石砾路吸引去，因为它从村中刬过，进到村背的山岭中……

       在我仰视村背的山峰时，竟然发现山岭半腰处也有屋子，不过雾气弄得时隐时现。此处望天山令人眩目，可能抵近的原故。

         我问：“山上也有人住呢？”

        “上面有六七个村塞。娘娘山分布了四个乡镇。这里地质复杂：比如落差千丈的北盘江；比如天山区域的八大山峰、六车河大峡谷……” 

        听着小李的述说，我葛然想到徐霞客在游记中对这块区域有详尽的记述，“州东北七十里，有八纳（八大山），其山高冠一州，四面皆石崖崭绝，惟一径盘旋而上，山颠，众览群山几百里之外，东望晴隆关岭，北望水城乌蒙，西望昆明曲靖，南望刘官宝霞。”

       当年徐霞客是为了观察北盘江，从盘县去到了云南富源，再又折道回盘县，就在此处停留了数日。

       我浮出上山看的想法，与小李提出，他断然拒绝。

       “万万不行。爬这个山也得好几小时。今天的行程很赶……夏季来罢，在这里住上几天。”

       唏嘘惋惜之余，心想，进村看看也行，于是提步。还没走到村口，犬声却迎着过来，几条从不同方向窜来的土犬，一路嗥叫赶来，吓得赶紧折返。

      在村外再停留少许，并就原路返回了。

      我们来到了一个叫普吉温泉的小镇上。小镇就建在山谷旁的岭上。镇中央有一个硕大湖泊，湖中的小岛也看到有庙寺、酒店，以及正在建设中的一座复古城堡。而隔着娘娘山谷的对面的山岭上，也见到有村落。

       在镇中的接待中心，是一位姓于的导游向我们讲述娘娘山景区概况。得知国家在这里投资了四十九亿元人民币。景区目前开发了275平方公里。景区分六车河大峡谷、天生桥、天山飞瀑群、水爬坡、水帘洞……

       听完她的介绍，我便陡生失落感：好象没来对时机，因为这些景点要一一去看，应是在春夏时分，并且约上三五好友，而非孤单一人。

        我还了解到，这个小镇曾也是上海知青的一个集居点，湖边紧挨的山岭上，有当年知青居住的旧墟址。小姑娘说到她爷爷就是上海知青，但已故了。

       这让我好奇，并就打量起她。她着黑色对襟服饰，脸白净端庄，有汉女般灵秀。一个月前去到泸沽湖畔，有个担任村文化代表的摩梭姑娘与眼前的姑娘好象是讲一个语气；所不同的摩梭姑娘话语里多了些柔柔弱弱的哀呜音，说得益一位湖南湘潭籍老人支助她完成六年中学，老人故后没人再支助她进大学，不得不过早落入村姑。言述中，她又不厌其烦讲述银子的好处，讲当地人凭着银子抵御寒湿病毒的方法。好象缺医少药的泸沽湖边的女人因这种方法使其寿命远高过中原地区的汉人。而眼前混血姑娘，并没向我们推荐产品。她说祖奶是布依人，母亲是彝族人；这里仍生活着的上海知青老人就有百余位，都进入了耄耋之年。

       随后，我们参观了景区的知青遗址，山道中回荡着越剧唱腔《知青歌》，听着让人心酸酸的。在游人稀少、寂静无比的小镇上，这种带冷意的伶歌就同一幅灰色窒息画面的重现，不知怎的，我脑海里浮出了焚高那幅自画像……

      我与小李提起上海李老头的事。我说： “按理，这处是他安家的最佳选择？这里是宜住的。去年在青岩要其电话现也不就可去看他了，唉——“

       我们接着赶往相距百余公里的妥乐村。妥乐村被国家列为东盟十国新会址，以银杏声名远播。

       沿途曲折，村子座落处也让人想去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记》——所不同的：前者沿山道，后者沿水路；但都是在大山深处，是十分隐密的一个古村落。

        观赏银杏最佳时间是十月。眼前它枯枝败叶，不过，这并不影响这座古村落带给我的震撼。这里竟还存有数百颗过百年古银杏。还有，四面环山，村塞依溪水而建，井然有序；村民的木屋子屋仍不少，也有少量砖头水泥建筑，两者并存，恬静也在，不失和谐。

       从妥乐出来，转去四十几公里外的大洞文化遗址。当年考古工作者在这里采到的人类化石，距今30万年。小李说与盘县相邻的云南富源，也发现了距今2.35亿年的4个古人类脚印。科普知识告诉我们：九百万年前的地球，95%的面积都是海水。而人类的始祖到底距今多少年？至今仍是个谜。在非洲坦桑尼亚北部发现了距今二百八十万年的人类化石。河南许昌发现的人类化石距今是10万年……

        我们的远古先祖是从盘县这里走去的中原，走去的东南亚，这点千真万确！

       一天的行程结束回到红果，是在黄昏之后。因二天来的马不停蹄，次日被安排了休整。

        我就在城里转溜了一天。钟情的图书馆、博物馆没被找到，还有大型戏院也不见到；走在由众多豆腐块组成的城区中，我被喜悦之情溢出、突发奇想：若是这些完善了，说不定，哪天，我也就像上海的张老头，念叨此处，择归，做个盘县叟……

（四）

        次日一觉醒来，想到了徐霞客黔游日记中还提到的一些地名。早饭后，我来到清华旅行社，与老板探讨起。

        “……你是奔历史而来？你迥异于之前的客人。”

       不知是调侃还是……我一时没明白他脸颊上堆起的笑意。他说：

       “盘县在明代称盘安州卫所，也称胜境关……年代太久，徐公当年的那个样子？不知矣。过去这里交通闭塞，以现在的眼光，是很难想像从前的样子。今天的红果城区，是这几年建起，以前只是一个乡镇……古城的遗迹？哦！进城的老城门还有……护城墙呢，早已被拆……你们长沙的古城墙不是民国初年被谭延闿拆除。护国寺，也是旧址上的复建。其实，盘州最震撼人的是北盘江沿崖，霞客当年也沿着这条水路走……哎！今天就是驱车，沿足迹，也是不容易做到的啊！”

       于是，老板安排小李带我逛老城区了。

       在车上，我饶有兴趣地听着小李说起他的经历，这属于私谈，导游能与客人聊，实属少见。

       他是前年从贵州大学历史系毕业；称老板称舅，因工作一时无着落，奔他而来。他说他也喜欢旅游行业。接着他给我聊去一些历史事件，说到：“盘江一带古称牂牁。明朝之前，这里国、郡轮番，杂裔混居。明初洪武年，云南、越南还处元军势力范围。三十万明军在盘县的胜境关集结，与前来堵关的十万元军交战，元军败。随后又在曲靖发生鏖战，三万元军被斩杀。明军乘胜追击，相继收复了昆明、大理、鹤庆、丽江……”

       “当年盘县驻留了三万人。你属汉，你的先祖有可能就是当年卫戊的一员？”

       “有可能……” 他笑道。

       一小时后，我见到了老城的古城门。从车上远远望到，它如一堵高土堆子，挡在进城的山道上，人、车都得从城楼下的门洞钻进钻出。我好生奇怪，就问：“那天晚上进城好象就没见有这个城堆的？”

      “可能你是从南门进的……那处早拆了。古城区原有四个城门的，现在就这个北城门留下了。明代，北城门叫镇宁门。古代的城池都是建在山坡上，城墙也早拆了，过去……是啥样子，我也没见过，城区的屋子应不会像今天这般杂乱，与你看到的青岩古镇估计差不离。”     

       小李将我在城门边卸下，到他泊好车，赶过来时，我已到了城池上。

       阳光真好，倾泻而顾，城墙上的石垛被打得明晃晃的，苍凉、厚重，格外凸显。小李的手抚摸在城垛上，并说到：“城池虽历朝历代都有修善，但这些石头无疑是明代的。上面的阁楼说不好，可能明代建，清代修缮，或者民国……历史上的这里匪患不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这处是贵州省唯一保留完整的古城楼。”

       城楼离地望去有十几米，城垛长宽四十余米。而从这里俯瞰整个城区，正余小李所说，杂乱无章，无一点中看，唯有踩着的这座城楼，能找到久远的沧桑。

      古城的另一处古迹：文庙，位于盘山东麓，作为进城的第一站，离城门处不远处。徐公也因这座文庙感叹：“是城文运昌盛，居贵筑之首，非它卫可比”。

      看到时，我同样惊叹，保存如此完整，实属罕见。庙宇呈梯次堰卧山麓，洋洋三千平，十分壮观。而中国大多城市的文庙都不见了踪迹。我弄不懂：城墙可拆；古建可拆；文庙却保存了，何故？小李说这里天隔地远，过去从贵阳坐班车来都要好几天时间。而对文庙的摧残主要是文革之乱，那场都市里的政治运动对这里影响不大。再有，当地的官员也保守，对孔子是倍加敬仰的，因为它是中国文化命脉啊！

       文庙所处古城唯一还能见到砖瓦木屋的老街，都没过二层。我并问：”这些建筑是否为明代遗存？”

       “不知啊……小的时候这儿就有了的。是否是因文庙政府不准这处人改建？古城唯一的木器街也在这里。我们这里有很多这种特定性的小街。过去交通不便，小镇须自供自足，除食盐需外面补给，其它日常生活用品是由城区的这些前店后坊来完成的。”

       第二站是碧云洞。《徐霞客游记》中有记载，可我看不出它的奇妙之处，今天的洞门岩石上，立有徐霞客肩挎行囊、背负雨伞、风尘仆仆的石像，是当地人为纪念他而筑。

       第三站是徐公游记里提到的《护国寺》，位于老城区以南20公里处的丹霞山上。行驶在盘曲的山道上，远远就能望到它，立在一座孤峰上。不过此时正雾气包围着，雾团飘荡变化，庙寺时现时隐，看去妙不可言。

        我问：“当年在远离城区的孤峰上设立寺院，何意呢？”

      “建寺是当地驻军的需要。并且这座孤峰能对南面边境能一揽无余，具有军事瞭望的价值。”

       丹霞山海拔近了二千米，今天新修的山道巳进到了离峰顶不远处。从停车处上到丹霞山顶，垂直距离仅余二百余米，步300余级石梯。徐霞客在游记中有写到：

       “其山当众峰之上，更有尖峰卓立于中，形如天柱”。

       登阶设在丹霞山的西面。我们登阶而上，穿过“护国丛林”石牌坊，再过一道山门，却见寺院高墙壁垒，进寺的门开去北面。沿墙道绕到北门，经过廓道，进到了斋堂，主寺弥勒殿、大雄宝殿及观音殿又放去了西面，想入内得再绕道到西面……这样布置，不知何理？也许明代就是这样设计？而人在寺院内，无不感受围墙外的北风侵扰：敲打窗户，钻入门缝，寒剌骨肉。护城墙似稳于磐石，但风的怒号声乃让人心有余悸。小李告知，当年的寺庙是木质，现在的殿堂全用钢筯水泥倒制，紧不可摧。

       弥勒殿、大雄宝殿以及观音殿，还有观音殿后的藏经阁以及高七层的观日楼，一一走到。在七层八角宝塔的观日楼上，我看到同治年间云南名仕钱壎为丹霞山护国寺提写的对联：“头上去天真不远，眼前得地自然宽”，横批是“第一山”。

       王阳明有“天下之山，翠于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之语；整个贵州，何不是天府之域？大娄山横亘于北，乌蒙山阻断西、南，武陵山绵延于东北，苗岭纵横中南；盘县山高岭险，居要塞形胜。我顿生好奇，并问： “徐公从这里过胜境关去云南，当年那条茶马驿道呢？”小李指去看似像一条弯曲的线条说：“这条国道是否由当年茶马驿道改建？不得知。从这里开车去到富源要几小时，若是徒步，我想得几天，我是没走过。”

      “以贪图安逸的世俗看待古人，是很难理解，徐公从盘县徒步去到富源，并又折道往返盘县——更难理解，用脚步丈量中国的山山水水留下的长篇累牍游记……”

      他伯伯说的那些话又回响我耳边。

写于201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