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寒风凛冽的山口,白云悠悠的高地,冰雪飞舞的长路,尘土飞扬的工地转眼间就成为回忆。回到海拔3600拉萨之后,一切变得舒适。日光之城阴天,一边是太阳,一边是阴天。因为没有提前预订,没有去成布达拉宫,我去了色拉寺。去这里或者那里,命里早注定。
色拉寺依山而建,各个扎仓,星罗棋布在从山脚到山顶的各个地方,堪称雄奇。花岗岩的路面灰色里透着淡红,清晨的小雨刚好沾湿路面,看到眼里总是让人觉得很像被P过一样。空气清新,让人恨不得要和它融为一体。我的全身的户外衣着颜色鲜艳,款式对于来往的藏人,可说是怪异,很容易被分隔开,要融入一个地方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寺庙开放了一部分,也关闭了一部分,山顶的部分谢绝参观,据说是密修的人,长期静修打坐的地方。这座历史漫长的寺庙,在不停的倒塌和新建。废弃的房屋,褪去了百色的墙皮,倒塌了页岩的屋顶,残垣断壁成为藏式建筑的解剖标本。让你不停地想象,或许谁曾在这里涅般成佛,谁曾在这里遗憾堕落,谁曾在这里成为过客。据说在西藏白色代表观音菩萨,红色代表文殊菩萨,所以这里扎仓的外墙多被粉刷成白色和红色。又说,政教合一的时代,白色的墙代表是执政官的,红色的墙代表僧侣的居所。新锯开的松木,发着淡淡的松香味,刺耳的电锯声宣告着工业时代的到来,西藏,色拉寺,同样需要面对。融合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没有汉地寺庙的建制,这里的各个殿堂,被婉转蜿蜒的小巷和路连接起来。没有整齐的排列顺序,所以适合随便乱逛,一连很多天,因为看了许多的藏传佛教寺庙,很外行的我觉得其实大部分的扎仓格局也都差不多,色拉寺的大部分雕塑和笔画都维护的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壁画都被挂幡遮挡,基本上什么也看不到,挺让人遗憾。
很遗憾大部分的扎仓都不许拍照,只有一个扎仓贴了告示说拍照需要交20块钱,但是也找不到在哪里交钱。扎仓的殿堂里光线昏暗,但是却不觉得阴森。墙上的度母和明王样子极具凶恶狰狞,却也不会叫人害怕,偶尔有几个还让人觉得挺萌。或许因为,我人生到此,事情还算坦然吧。内心里没有邪恶,所以感受不到他或她们的威慑。
色拉寺真的是个很大的寺庙,至少比少林寺大很多倍。在山下走走就花了2个小时,所有的建筑和殿宇都十分值得细细琢磨,寺庙雕刻少少,壁画繁复,充满细节。壁画主色调红与蓝,扎仓灯火幽暗,酥油灯火焰渺小,燃烧却宁静,像静静流淌的河流,倒影着夜空的星光。早上用黄铜碗供奉的清水还没有撤下,朝拜的藏民在藏经的柜子下慢慢的走过,不时会用额头在佛像前的供桌上触碰一下。或许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了却一身的心愿的。他们口里的念诵我一概听不清也听不懂。因为不懂,才会觉得神秘。在这样的气氛里,难以伸出什么杂念,或者不好的想法,因为你会觉得,此处漂浮着的每一个你看不见的微尘上都有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你。
吉扎仓的马头明王像历史悠久,朝拜的信徒众多,队伍从门前的石头明台一直延伸到大殿边上的小巷子,进入扎仓后,在扎仓的殿堂里蜿蜒,还有很长的队伍。朝拜结束出来的人群中,小孩子的鼻头大多涂了黑色油亮的灯油泥,据说是加持小朋友们身体健康平安的。队伍里既有汉人也有藏人,大家谦和礼让,相处融融,好希望藏汉民族的融合,能更加深入,少一些歧视和偏见,多一份明白和友爱。
我从吉扎仓出来在门口稍微停留,看见对面扎仓的明台上站着一群年轻的小伙,他们身着各色夹克,大多有红红绿绿的英文字母,比如ITALY, USA ARMY之类,紧身的牛仔裤下,双腿都显得修长而笔直,腰细肩宽,臀部圆乎翘挺,充满了活力,好像随时都可以奔跑起来的豹子。他们的脸上没有藏人那样从小到大积累起来修复不去的晒伤。在透过薄薄的云层薄洒下来的日光之下,他们的皮肤闪耀着蜜糖一样的金黄。他们的眼神清澈透明,还没有混入成年人的事故和浑浊。胡须挂得十分干净,有的下巴还露着鸭蛋的青色。在苍凉的白墙之下,这些闪烁着年轻的生命,可以让任何苍老而失落的心,回味道自己的年轻时代,像在肥美的草原上,奔跑的马群。
他们时而走开,时而又集在一起,没有信徒的虔诚,却有些不言自明的警惕。有时候有几个人却有偶尔几句的笑谈,却压得很低,很快就停下来,我有些好奇,在吉扎仓前的长椅子上坐下来观察了一会,觉得这群年轻的小伙子一定是类特别的人群,青涩而活泼,爱说笑却又明显的被压抑着。我隐约的觉得好像是......
色拉寺在网上最被推介的特色是辩经,但是,我不懂藏语,看看也没有什么意义,网上的各位摄影爱好者拍摄的照片,总是把喇嘛们的辩经拍得张牙舞爪,神色剧烈,有点糟蹋的感觉。辩经如果是一种学习和修行,那么就不应该作为一种例行招摇的表演,所以我不想等下午两点的辩经了。我离开吉扎仓活力四射的年轻小伙们,向着色拉寺那些游人罕去的更深处走去。
我找到了一座看起来很新的扎仓,这个扎仓本身没有特色,门头上的木头还有新鲜的锯痕,好像还可以闻到松香和油漆的气味。大门门口台阶的花,有白色的片子花,粉红的洛桑花,大红的状元红,西藏的花朵都不是很大。花盆大多是用旧了塑料盆,小水桶,但是摆放的很整齐,上下错落,色彩斑斓搭配。这个扎仓在色拉寺的深处,游人和信徒都很少到达,其实也就我一个人。扎仓的正门在围墙的大门里面,正门和大门之间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天井,在大门外面直接就可以看到正门,和摆放在正门里一排排的座垫。
院子两边都是两层楼房间,我想不会是僧侣睡觉的地方吧?我在犹豫,这里是不是可以参观呢?正在犹豫着的时候,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吱吱”的尖叫声和铁链条碰到木头板的声音。一个帅气的小伙出现在扎仓正门前的院子里。抬头笑呵呵的看着大门头上的什么东西。应该就是那个东西在大门头上“吱吱”了。我问:“这里可以参观吗?”
“可以。”,他看着好像见到一个久违的朋友一样。
于是色拉寺的福建小伙就这样出现在我西藏之行最后的旅程里,他穿着的浮光闪亮的棕色夹克,非常合身,仿佛是专门为他裁剪的。脸色白里透红,在上衣的衬托下,显得白皙而透明。生命之光正旺盛的从乳白色的毛玻璃后投射过来。这样的笑容,在我这样老于世故的脸上再也不会见到了。他两只耳朵有些招风,整齐利落的的短发,好像刚刚剪过,像北京三月,湖边新长出来的柳条。他身材修长,却毫无瘦削赢弱的感觉,无忧无虑的站在扎仓大门和正门之间的院子里,像一幅绝美的生命之画。
“没问题,可以参观”。笑容里他一副洁白整洁的牙齿,如海法沙滩上排开的扇贝。我立刻听出了他的福建口音。
“你是福建人。”他有些惊讶,但笑着回答:“是啊?你也是福建人吗?”。
我说:“不是,我是云南人,不过说起普通话来,有人以为我是福建人。我的福建口音很重吗?”。“有一些,呵呵”,他开朗一笑。“你是这里的志愿者吗?”想到这么多人支教到了西藏,我猜着问。他有些迟疑,有些心虚的回了一句,“嗯...是的。”。最后的那个“是的”感觉像是说了谎话的小朋友一样,有些忐忑。我微微点头,跨过门槛,进入这个新修的扎仓中。而他继续关注着从大门房顶上传来的吱吱声。
两边的壁画,越来越繁复,像是复杂的符号。佛祖的时代过于远古,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只剩下那些出生入死,得道传法,救度众生的故事传说,被画成了坛城,壁画。西藏的佛像都是高鼻梁,尖鼻头的相貌。充满了异国的神秘色彩。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密宗大日如来的画像。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在石窟中久坐多年的生命,和腾空飞行的喇嘛。
这个扎仓游人寥寥,信众稀稀,没有提着暖瓶来添酥油灯老人,也没有拿着大把零钱,在每个佛像下贡献的年轻人。佛像前的供桌和玻璃窗里少有见到硬币和钞票,只有没撤下的清水,一切都是那样干净整齐,殿堂广厦,灯光幽黄,宇宙寂静,心灵从容。每一步的经过,好像是因为曾经对谁有过的许诺,让人慎重。空气里的酥油味,慢慢让人习惯,变得沁人。
一个藏族女子,披着紫色头巾,侧身坐在一块木板上,虔诚而认真,用一种油擦拭涂抹着地面,寂静无息,好像怕打搅到了什么。地面光亮如镜,像是清漆漆过的木地板。一颗颗大小不一,地面的沙灰里充满了颜色各异的大大小小的石子,像是泡在融化的酥油里一样,这好像是扎仓的标准。透过油亮的每一颗石子里,好像都闪烁一个小小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