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要一个面一个油麦菜!”
“小弟呀,姐这儿没有油麦菜!有生菜、圆白菜、娃娃菜,你那儿有煮好的自个儿拿!面我给你煮了哈!”
“好嘞!谢谢姐!”
姐是卖关东煮的姐,穿着红色羽绒服,羽绒服外面穿了个黄色的围裙,看起来三十来岁,虽然盘起的头发让一些皱纹露出,但能看出年轻时也颇有姿色。
姐总是那么酷,左手夹着白色的细支香烟,脑袋半歪着,右手拿着刚下了面的筷子撑在腰间,在关东煮白色的水雾和昏黄的白炽灯光里,大声的迎来送走陌生或熟悉的食客。
姐的店开得挺大,偌大一个彩钢瓦三面漏风的场子,竖躺着两大张关东煮的桌子。“去管老头要!这事不归姐管!”“妈,你看看那桌还少点啥?我给煮!”姐跟他的父母一起经营着这家生意不错的关东煮。
今天是周五,下午上完课我就直接回宿舍玩手机,寻思着天黑了去姐那儿吃关东煮。
夜晚来临,学校旁边的各种小饭馆和发廊开始飘荡着各式各样的气味和音乐,情侣们搂搂抱抱、哥们儿姐们儿搂肩搭背去找那家最喜欢的店,城中村的喧闹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我把抓绒外套的拉链拉到头,径直朝着姐的关东煮走去。
“姐!要一个面一个油麦菜!”
“小弟呀,姐这儿没有油麦菜!有生菜、圆白菜、娃娃菜,你那儿有煮好的自个儿拿!面我给你煮了哈!”
“好嘞!谢谢姐!”
傻了,不记得来过多少次,总是不记得姐这儿没有油麦菜。唉算了算了,看看今天有啥吃的?
我拿着挑的东西回到座位,左边落座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绿色迷彩上还染着白色油漆点的大叔。我看了眼大叔,大叔没看我,低头吃着东西,正好我的面也好了,我便不再去观察大叔。
“小弟,你们几个人呐?”
“姐,四个!要四个面两个油麦菜!”
“好叻!你们就坐那儿吧!”姐指了指我身边,“不过姐这儿可没有油麦菜,换个别的?”
一拨人叽叽喳喳找了半天,最后还是找到了我右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坐下。这时姐的妈妈过来,恭恭敬敬跟我说:“小伙子啊!我求求你,你给挪个座,他们四个没地儿坐了。”我刚想回:别别,我这就挪!
“噹”旁边大叔往桌子上一砸筷子“哼!求?两条人命,你求一求就能算了?”
姐的妈一下子傻了眼,回头一看姐,昏黄灯光和关东煮的氤氲中姐也呆滞的看着大叔。
等半年后姐又重新开张的时候,我头一天就在微信群跟姐约好第二天去吃。
第二天天还没黑,我就去了姐的摊子。姐的左手依旧夹着一根白色细支香烟,这时候人还不多。我坐在姐的旁边。姐递给我一支她长抽的细支香烟,一股淡淡的咖啡味,米白色的烟蒂看起来有时光的味道。
姐年轻时候是哈尔滨一霸,就是可以骑着黑色哈雷慢慢逛过中央大街,随便到一家店拿个冰激凌不用付钱,老板还喜形于色,点头哈腰的那种。
姐有个特好的姐妹叫兰,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辍学,一起混社会。十五年前是姐和兰最风光的时候,正是年轻,二十六七岁,人长得漂亮,手底下兄弟多,挣的钱也多,整个哈尔滨有几个没听过姐和兰姐的名号?每天在街上都是风风光光,极有面子。
不过美好的东西总是稀有的。这么风光了两三年,兰觉得腻了,兰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一个妻子,一个妈妈,不想每天再带着一帮兄弟出出进进。兰跟姐说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 个年轻的货车司机,并不富有,长得也不算帅,但是爱情这东西谁也说不好,姐怎么也想不明白兰会爱上这么个男人,劝了不知道多少次兰离开这个男人,像她们这种人不能把青春浪费在一个穷货车司机身上,可是兰终究不听劝,终于,一年后,兰怀上了孩子,兰哭着跟姐说要金盆洗手,回家去准备当妈妈。
那天,姐跟兰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帮会里的兄弟都得知了一个消息,以后帮会只有一个大姐大了。
这么一来,帮会的事情姐一个人也没那么多精力处理了,把许多活都交给了帮会里一个跟他们一起起家的男人,那男人长得又帅,又体贴,还特别会说话,除了比姐小几岁,其他跟姐都是门当户对,就在姐打算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那个男人的时候。一次趁着姐喝醉,那个男人把姐给绑了,收缴了姐下面的人、财、物,把姐关在一间房里,每天24小时专人把守。彻底接手了帮会。
姐本来已经决定好要结束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了。可有一天深夜,兰突然带着两个忠心的兄弟闯进了关押姐的房间,把姐带到火车站,递给姐三张去北京的火车票,让姐带着父母一起逃离这无处容身的城市。这一刻,姐没有多说,甚至没有谢谢,就带着父母坐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在北京的火车站住了一个月,姐还在想怎么东山再起的时候,一条触目惊心的新闻闯入她的眼睛:前日,哈尔滨发生一恶性事件,一家三口被谋杀抛尸,目前警方正在......姐含着泪看完了新闻,兰的那件灰白色沾血的衣服一直在姐脑海里挥之不去。
姐决定了,不再回那个伤心的地方,带着父母用当掉了身上首饰的钱在北京的郊区干起了父母的老本行--关东煮。
姐煮完了一份面,坐下新拆开一盒烟,点上一支,说:“小时我总嘲笑兰,每天去我家吃关东煮,可是从来不吃油麦菜,要知道油麦菜可是每天供不应求的啊!哈哈哈,还有这个烟,以前在中央大街的台阶上一坐,点上一根烟,哪个路过的男人不多看我两眼?”
“姐,这羊肠没了,再煮点吧!”
“好嘞!等会哈,这羊肠啊多煮会才好吃!”
那天那个男人就是当年兰爱上的那个人,当年他们一家三口被一群人闯入家中捅了很多刀,最后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只有男人一个人活了过来。自此后男人也不再开货车,而是全国各地东奔西跑打临工,为的就是找到姐,求一个说法,半年前他终于在这北京的郊区找到了姐,带着姐回到哈尔滨。到了兰的墓前“兰,我把你姐找来了,你想说啥就痛快说,都憋了这十来年......”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烟,男人擦干净脸上的泪,颤抖着跟姐说:四海之大,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吧,我们互不相欠了。
姐什么也没说,在兰的墓前住了几天,回到她们曾经起家的各个地方看了一遍,最后跟男人说了句:珍重。就义无反顾的回了北京。
卧槽,我的面凉了。
姐看着我笑了笑,又接着去招呼那些来来去去的熟悉的陌生的食客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