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现在，每当安香雪看到“年轻人应该去压力和挑战更大的一线城市，还是留在舒适安逸的家乡小城”之类的讨论，她都会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第四章 心凉
第二天早上八点前 ，香雪她们三个一起去人事科。刚进厂大门，就听到大喇叭传来的广播体操的声音，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香雪一探头,看见办公楼前有两排穿工作服的人伸胳膊踢腿地在做操，动作懒懒散散地，不知能不能达到锻炼的目的。
香雪已经不记得大学时有没有做过广播操了，即便有，也是体育课时偶尔做过。原以为只有中小学生才经常做的广播操，没想到还有国企每天上班前也要做。
很明显，她们来晚了，虽然还不到上班时间。看来明天还得再早些来才行，免得难堪。
姑娘们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下进办公楼，就一直在边上等，直到第二遍操也做完，人们三三两两地往办公楼门走去，她们才闪出来，悄没声地跟在后面，去二楼人事科找李师傅。
李师傅也是刚做完操进屋，看见她们，就说，“先去五楼的大教室吧，早交班结束后厂长会去和大家见面。”
五楼西头，果然有一个像学校课堂的大教室，里面散坐着二十来人，全是男生。她们三个进去之后，男生们几乎全都扭过头来。因为都经过男多女少的工科院校的历练，三人早都习惯了这样打量的目光。 她们谁也不看，只是找了一排靠窗的座位坐下，拿出本子和笔放在桌上。
十几分钟后，李师傅陪同一个五十多岁的很有派头的领导进来，奇怪的是，他身上穿的也是蓝色工作服，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
李师傅来到讲台前，他说，范厂长在百忙之中专门来看望新分来的大中专毕业生，大家鼓掌，请范厂长做指示。然后，他就退到一侧，在最前排靠边的位置坐下。
“指示”——这样的词，在香雪的人生经验里好像还是第一次听现实中的人这样说。
范厂长首先表示欢迎大家的加入，并说这是第一年接收这么多毕业生，有新鲜血液的加入，也象征着事业的发展蒸蒸日上。接着，他又简要给大家介绍了厂史。原来，这个厂已经有九十多年的历史，是伴随着正太铁路的开通而发展起来的。当然，工厂的面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他又说，咱们厂是生产型企业，不仅需要有理论知识，更需要实践经验，有的大学毕业生在实践方面是很欠缺的。打个比方，只有书本知识的人像大头钉，也许懂的很深，但覆盖面小，而生产现场需要的是大头钉式的人才，既有一定的理论知识，覆盖面还大。所以，从前几年开始，新接收的大学生见习期满后，还要在基层生产班组进行为期一到两年的劳动锻炼，也就是顶工人的岗，拿工人的钱，而实际证明，这是一项很有成效的举措。
听说要在班组顶岗干活，林文静和香雪交换了一下眼色，陈琪也暗暗撇了撇嘴。
送走厂长后，李师傅又提了一些要求，并且用往年大学生里的正面和反面的典型教育大家。当然，他重点说的是一个反面典型。那是一个姓王的男生，名牌大学毕业，但是，经常迟到旷工，在哪儿都不好好干，在哪儿都和别人有矛盾，最后长期不上班。单位领导知道他家实际还挺困难，对他反复劝说教育，可谓是仁至义尽，最后实在不得已，做了除名处理。而和他一起来的同学早就成了厂里的骨干。
随后，李师傅又说了很多，其中一句引起了香雪的注意，那就是，接收的大学毕业生五年之内不得离厂，因为之前有协议。
香雪没顾上多想，就举起手。
李师傅说，“安香雪，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香雪站起来，“五年的协议，好像没有签过。”
李师傅说，“哦，你说这个呀。是这样，你们个人确实没签过，是你们各自的学校和咱们的厂的上级单位在大中专毕业生分配会上签的。大家也都不是直接分到厂里的，都是咱们在北京的上级单位统一接收，又二次分配下来的。这个政策也不是咱们厂定的，是咱上级单位定的，是整个系统都要执行的。”
原来如此。
香雪明白了，坐回座位，心凉了半截。李师傅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就没怎么听到了。
当年毕业分配的轶事，香雪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比如，很多单位不愿意要女生，所以女生即便成绩很好也不容易进入理想的单位，甚至有可能被搭配着才能分出去，也就是说，如果某个单位想要一个男生，学校会要求搭一个女生。就因为这个说法，学校里很多成绩不太好的男生在女生面前都很有优越感，说你们女生光学习好是没有用的，最后还得随着我们搭配出去。
对于毕业后的去向，这四年香雪心里一直有很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北京，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香雪上学的学校位于南方，靠近广东。
因为得风气之先，她经常听同学们说起广州和深圳等地工资高，消费也高，那个数额远远不是自己当教师的父亲那点可怜的工资能比的，两者之间的档次简直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很多南方的同学毕业后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广东，说如果去不了广州深圳，去珠海东莞之类的地方也行。
当时他们校园里竟然流行学粤语，如果你走入一间学生寝室，听见录音机里在放学习粤语的磁带，你是不会感到奇怪的。学校广播站每天傍晚放的音乐也多是粤语歌曲。耳濡目染，连香雪最后也能听懂一些粤语歌词。
那时候，所谓的“天南海北”——天津南京上海北京，相比之下都显得逊色得多，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首选之地，更别说眼下这个位于内地的省会城市了。每次聊到这个城市的名字，同学们脸上都会露出讪笑，在他们眼里，它就是保守、封闭、土气的代名词。
但是，香雪却只想去北京。
她当时除了努力学习之外，其他的似乎也没有更多能做的了，所以她会注意提醒自己哪些是不能做的，而不谈无谓的恋爱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校园位于一片错落有致山坡，因为雨水充沛，绿化得特别好，四季都有着宜人的景色，还随处可见绿色的草坪。因为当时就业压力很小，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恋爱的天堂。毫不夸张地说，校园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恋爱的气息。
他们当时每天去教学楼都会经过一个美丽的人工湖，就是情侣们最喜欢的去处之一。湖上堆有假山，湖面上有曲径，岸边有凉亭，而湖本身又是两个心的形状，所以学生们又称它鸳鸯湖。
但是，大多数人都知道最后走到一起的概率极低。因为学生们来自大江南北，当时又实行统一分配，学生本人并没有多少择业的自主权。如果两人都情愿去比较偏远的地方，学校还有可能会照顾，否则，毕业之时就是分手之日。如果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轻易让自己陷入情网，那就难免会受伤。
香雪不知道自己如此理智是否和她无意间救过一个轻生却又中途反悔的女生有关。
那是大一下学期的一个星期天，她去系里的教学楼上自习，因为那天下雨，教室里人很少，只有她和另外一个早已在里面的男生。写作业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往对面教学楼一看，有个女生像是要跳楼，人已经在窗外了，但可能是后悔了，双手又扒着窗台。那个含糊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而且只喊了那一声。香雪赶紧对那个男生说，那个人要掉下去了。那个男生赶紧站起来冲对面教学楼喊，有人吗，快救人啊！听到喊声，对面有人探出头。这个男生又示意他们人在哪里。不一会儿，有人从教室里面把这个女生拖了进去。她一进去，马上就放声大哭。可见，当时在窗外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哭喊了。后来听说，她就是因为毕业前的分手一时想不开，但是差点因此酿成大祸。
香雪知道自己毕业后不可能去离家太远的地方。学校离家远没关系，因为那只是暂时的，四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而工作却不同，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不能不照顾家。每当听说哪个女生毕业的时候跟着男朋友去了很远的外省，她打心眼里钦佩那个姑娘的勇气，也惊叹爱情的力量，但是从不准备去效仿。
所以，如果一眼看去不可能有结果，她不会因为别人在恋爱所以自己也要恋爱，不会因为空虚寂寞暂时去找一个伴，因为在她看来那才是最无聊的。
虽然对于大家都热衷的广东没有一点兴趣，但不意味着她不愿意去更好的地方，而离家不太远的北京，自然而然就成了她最向往的地方。
而现在的结果好让人失望啊，而且看来短时间内也很难离开了。
五年，好漫长啊。这么长的时间究竟会发生什么谁能够说得清呢？到时候自己就26岁了 ，那个岁数的自己还能去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