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农场的夏夜,本就算不得热。白天又时断时续地下了几场大雨,到了晚上雨还没有停,更觉凉爽宜人。
因为下雨,M连取消了晚上巡逻玉米地的任务,今晚轮值的战士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嘟——,熄灯!”
九点半,值班班长准时吹响熄灯哨,宿舍里顿时一片寂黑。
半小时后,连队干部开始例行查铺。
——M连和M导每晚轮流查铺,今晚查铺的是M连。
M连拿着一把手电筒,每个房间挨个铺位都巡视了一遍。听着满屋此起彼伏的鼾声,M连的脸上不禁微微泛起笑意——这帮年轻人,睡眠真是好啊!
M连走出房间,又接着去巡视了其他宿舍。巡视完毕,再从宿舍最西头横穿过门前场地径直回到连部,上床睡觉。
时间来到了十点二十分。
屋外的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无月无星的夏夜,天比往常黑了不少。
就在此时,二排三班的宿舍里,忽然有一个人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根据位置判断,是三班副班长老P,一个九六年入伍的四川兵。
梦游?
有可能。最近天天巡逻玉米地,可能是巡魔怔了。
老P刚坐起来,紧接着又有两个人从床铺上挺身坐了起来。
梦游还带传染的?!这两个是我的同年兵,九七年入伍的小W和小T,也都是四川兵。嘿,奇怪了,这梦游不但传染,还只传染老乡?
就在他俩坐起身后,噌!噌!噌!好家伙,二排的一班、二班又坐起来好几位。
这几位不但坐了起来,还快速起身,从床底下摸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悄悄围到一起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又有人到门口窥探一番,确定外面没人,几个人这才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宿舍。
——这当然不是什么梦游。他们非但不是什么梦游,动作还相当敏捷,地形也相当熟悉。
嗖!嗖!嗖!……七个黑影鱼贯而出,高抬腿轻落足,时而猫腰疾行,时而驻足观望,直到依次通过了农场大门,方才直起身来一路向西飞奔,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雨丝笼罩的茫茫夜幕中。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片玉米地旁边。这时跑在最前面的老P突然停住脚步,朝后面一摆手,低声说了一句:到了。
所有人马上停住脚步。
老P猫着腰,沿着玉米地的边沿向前搜索前进,那六个人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像极了一条缓慢移动的贪吃蛇。
到了玉米地的尽头,老P慢慢蹲下来,后面的人照做。接着又全身趴地,开始以低姿匍匐的战术动作向前推进。
玉米地的旁边有一片荒草地,草地的隔壁是一大片的西瓜地,眼下正是西瓜成熟的季节。
这七个人一个接一个,以低姿匍匐的方式爬进了瓜地。老P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全部散开。
由于是无月无星的雨夜,能见度比较低,几个人又都穿着绿色的迷彩服,趴在瓜藤缠绕的垄沟里,就算是大白天也不易被发觉。
此刻,散开后的几个人分别拿出随身携带的蛇皮带,眼睛看不清就用手来摸,一个瓜一个瓜地摸过去,遇到大的就摘下装袋。
正装得起劲着哩,忽然瓜地对面远远地传来一道手电筒的亮光。
难道是被发现了?!
老P低声喊道:趴下。几个人迅速趴下,身体贴着垄沟一动不动,活像烈火中潜伏的英雄前辈邱少云。
手电筒的光柱穿过雨幕从瓜地的一边照向另一边,好似碉堡塔楼上的探照灯一样来回照了好几遍。出来巡夜的瓜农没发现异常,走到野地里小了个便,就返回瓜棚里去了。
看样子并没有被发现,这是看瓜的瓜农起夜顺便巡视下瓜地而已,如同M连每天的夜间查铺一样。
趴在瓜地垄沟里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刚开始还以为是暴露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会子心刚放回去呢。
估摸着大家瓜也装得差不多了,老P低低地吼了一句:撤!
大家都在等着这句话呢。
此地凶险,不宜久留,一听老P说撤,小W站起身来扛着袋子提脚就跑,不料没跑两步,脚下被瓜藤一拌,唉哟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这一声唉哟动静不小,在这寂静的夜里尤其扎耳。老P顿觉不好,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拉起小W,朝身后喊了一句:快跑!
就在这当口,看瓜的瓜农已经从瓜棚里窜出来,拿着手电一边照一边喊:谁?谁?谁在瓜地呐?
再看这七个人,真不愧是步兵连的兵!这一通撒丫子跑,好似脱了缰的马,又似离了弦的箭,瞬间便没了踪影,只留下那个瓜农在茫茫的夜雨中独自凌乱……
——这七个人,除了前面介绍的二排三班的班副老P和小W、小T外,还有来自本排一班和二班的四名战士,都是能跑能跳军事素质过硬的第二年兵。
别看这帮人肩上都扛着一袋瓜,脚下的步子可不慢,这个基本功那是由多少个五公里积攒出来的,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
从瓜地到农场还不到半个五公里,几个瓜也比不上全副武装的重量,按说他们就这么一口气跑回农场,那也是快刀切豆腐顺风撑帆船——不费劲。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就在农场宿舍后面不远处有一道废弃已久的干水渠,翻过这道干水渠,百米之外就是农场。
二排的第二年兵当中,平时体能训练跑四百米最快的是小T。这次小T也不负众望地跑在最前面,结果路湿地滑,一个没加小心连人带瓜跌进了水渠当中,人倒没啥事,可他肩上的一袋西瓜摔了个稀巴烂。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看到小T的囧状,纷纷拿他打趣。
老P跑在最后,因为他一直在后面压阵掩护,结果发现看瓜的瓜农并没有追上来。如今农场已然近在眼前,他也就放下心来,让大家歇歇再走。
小T垂头丧气地把那一袋破了的瓜提溜到老P跟前,掀开袋口说道:班副,你看!
老P大喇喇地笑着说:没事,在哪儿跌倒,咱就在哪儿吃饱!小T,你把瓜拿出来,给兄弟们分分,咱们就地野餐吃夜宵!
如果此时你恰好夜行经过这个水渠,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无月无星的天空,飘洒着如梦如幻的雨丝。昏暗的天空下横着一条无水的干渠,干渠的两侧是一片一片的玉米地。在干渠的底部有七八个黑影盘踞在那里,黑影都在动但看不清在干什么,只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如果走近会发现一地被啃食过的西瓜皮。
别误会,吃瓜的不是猹,你也不是前来刺猹的少年闰土。
七个人,一袋瓜,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之间只剩一地瓜皮!
小T坐在地上打了个饱嗝,站了一下竟然没站起来,吃得太饱了!
老P让大家放慢脚步,慢慢遛达着回农场。
一靠近农场大门,大家马上警觉起来。如何抬脚落足,如何疾行观望啥的,在此不再赘述,总之是顺利地回到了宿舍,把装瓜的袋子藏到床铺下面,便各自上床睡觉去了。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一切正常,恍如无事。不料上午九时许,有二排战士来报,说昨晚的瓜农已经找到连部,正在向M连汇报瓜地失窃一事。
老P一听,心想出事了,马上通知几个“肇事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床底的瓜转移到了农场大门前的玉米地深处。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说瓜农已经离开农场,连长正在挨个宿舍搜查,马上就要到二排来了。
老P心里暗道一声:好险!幸亏及时将瓜转移走了。不出意料,M连并没有搜查出蛛丝马迹。
中午吃饭的时候,M连阴沉着脸在饭堂门前开始训话——
“都知道了哈。”
“刚才有个附近的瓜农找到我,跟我说昨天晚上可能是咱们农场的战士去了他的地里摘瓜吃,还说吃几个瓜也不算个啥,可不该临走的时候踩坏了地里一大片瓜秧,还踩碎了不少西瓜,给人家瓜农心疼坏了。”
“人家瓜农还说,他上午一路找过来,就在农场后面的水渠里现在还扔着不少瓜皮,这可是证据确凿。人家还跟我客客气气地说,让我帮着查查,真要查不出来就算了。”
“这能算了吗?”M连突然提高了音量,站在下面的战士吓得一激灵。
“瞧瞧你们干的这叫什么破事!这是一个军人该干的事儿吗?说出来我都替你们害臊。哪些人干的自己心里有数,晚饭前去连部找我自首,听候处理。如果不来自首,被我查出来,别怪我不留情面,我弄死你们!”
最后一句,M连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看来这次真是被气够呛。
在三连,战士们最敬畏的排长是Z排,而天不怕地不怕的Z排最敬畏的就是M连。M连平时就算不说话也总透着一股威严气势,这大概就是不怒自威,如今盛怒之下,全连上下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这不,刚吃过午饭,那七个怂货就陆陆续续地去自了首。
结局倒也没那么惨,M连没再大动肝火,只让他们每人写一封深刻的检查,当着全连官兵的面大声读出来,同时扣了他们一个月津贴,凑在一起赔偿瓜农的损失。
一场偷瓜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