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西瓜》
说起偷西瓜,就得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生产队种瓜开始说起。 七十年代初期,老家的渭北原上开始兴修水利,修渠挖溏库引渭河水灌溉,村里的土地从以前的旱地都变成了水浇地。渭北原上的土地平整肥沃,加之又能及时灌溉,粮食产量是翻着翻的增产。
有了水村里便每年的先年留出百十亩闲地种瓜,种瓜是个技术活,种瓜的能人多是从山东菏泽一带,请有多年种瓜经验的瓜农,村里人都亲切的称作瓜客。请瓜客前是先要和瓜客讲好酬劳条件,一般是按地亩产量以及最后卖完瓜生产队的所得,按比例分成给瓜客结算这一料子瓜的工钱。瓜客是从五月初进地,一直忙到八月底瓜卖完,才根据这料瓜的最后收成按期初约定比例拿自己的工钱。那时常听某村今年的瓜成了,请的瓜客临走时拿了几百块钱的工钱,还说好了明年继续过来给这个村务瓜。又听人说:某村请的瓜客瓜没务成,瓜客临走时没拿一分钱工钱哭着回了家。
那一年,队里从山东菏泽请来一个姓付的瓜客,村上人都叫他老付。老付四十开外,瘦高个、黑脸膛,人还蛮精神,就是走路腰有点扇背,或许因常年弯腰务瓜有关。队里请的瓜客老付是一天二顿的吃派饭,一天一户,挨家挨户轮着吃。都是主家吃啥他吃啥,遇到家庭条件好的兴许还给弄二个菜,那年月不到过年想吃肉都是梦想。
瓜客老付从五月初就开始手持瓜铲下地点种, 起苗培土、拔草压菀、拌插梳花,都是一个人一天到晚的在瓜地里忙活。在瓜地里看见瓜客老付的时候,他几乎都是猫着腰蹲在瓜地里,上身赤裸肩褡一条洗的发黑的土布毛巾,头戴一顶竹编大沿凉帽,穿一条黑大裆半搭不长的短裤,脚穿一双圆口布鞋,通身嗮滴黝黑发亮。蹲久了老付便站起来伸伸腰,太热了老付便到不远的溏库里,洗把脸擦一下身子降降温。老付一直把瓜务弄到老碗大,就开始搭瓜棚一天到晚吃住在瓜地里看瓜。
这个时候学校已放了暑假,我们一群男孩子就开始预谋着偷瓜。偷瓜是从西瓜七八成熟一直偷到瓜清园为止。白天偷瓜每个小孩都提着笼拿着镰,以割草为名做掩护,就在瓜地一圈的渠岸边、玉米地、棉花地边边踅摸。趁瓜客务瓜不注意,胆小的孩子放哨,胆大的孩子便撅着屁股猫着腰从渠岸边爬到瓜地里,分不清生熟只是捡大的折瓜,然后像屎壳郎滚粪球一样,手推头顶的往出滚。一旦偷瓜成功,七八个孩子便一拥而上帮忙把瓜转移到玉米地深处,偷了瓜的孩子便卸下镰刃把瓜切开,此时的西瓜才七八成熟,瓜瓤粉红、瓜籽还是白色,大家不分生熟连吃带糟践把一个大西瓜祸害完。没敢偷瓜的小孩子便帮着偷瓜的孩子割草提笼,若是偷的瓜多了便放在笼里用草一盖提回家里。没有偷到瓜的孩子羡慕的看着别人提瓜回家,几个孩子便商量着吃完晚饭趁着天黑再来偷瓜。吃完晚饭三四个大一点的孩子便在村口集合,不走大路从玉米地斜插着向西瓜地摸去。
瓜客老付吃完送到地里的派饭,便一个人坐瓜棚二层的床铺上,一手拿着蒲扇驱赶蚊虫,一手拿着一个三节电池的加长手电,时不时的从高而下在瓜地照上一圈。 在夜幕的掩护下,几个孩子聚集在紧挨瓜地的玉米地边,算着瓜客打手电照一圈的时间差,然后半蹲着身子像猴子爬行一样快速爬向瓜地,一旦折下大瓜便不管生熟,一手抱瓜三爪爬行,犹如一只肚子底下带仔母猴一样飞速的爬出瓜地。随着瓜一天的成熟,瓜客老付瓜看的越来越严了,靠近瓜地边的大瓜也被孩子们祸害的差不多了。白天老付不停的在瓜地巡查,偷瓜就需要专业的偷瓜工具,一根长长的细竹竿顶头绑一节握弯的粗铁丝勾搭,爬在玉米边瞅准大西瓜,把长竹竿伸进瓜地里先把瓜菀勾断,然后把勾搭勾进西瓜里托着勾出来。几天过后靠近玉米地的西瓜丢的多了,老付便怒骂着建议队里把紧挨西瓜地的二行青玉米杆砍了,给生产队的牲口当饲料。没有了天然玉米地的屏障做掩护,白天偷瓜就变得更难了。
一群孩子很快又摸索出了一套新的作战计划,几个孩子在瓜地北的渠岸边来回踅摸,吸引瓜客老付的注意力,二个大一点的孩子从玉米地绕到瓜地南边,趁老付注意力在北边时,从南边渠里像打仗电影里那样,单臂支撑侧身伏地 ,单臂与双脚交替着匍匐前行。一旦西瓜到手,大家又快速聚集,隐秘于玉米地深处分享劳动成果。倘若上午没有偷到西瓜,大家又商议利用中午饭后,瓜客老付疲倦午休之际继续偷瓜。炎热的夏日,瓜客老付饭后多要眯瞪一会,狡猾的老付在午休前常常在掀把上搭一件衣服,上面顶着他的竹编凉帽,远远的望去好像他本人站在那里。孩子们早就发现了那个假人的秘密,估摸着老付睡着了,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伙子就脱下长裤 ,把二个裤腿口挽成死结大名大胆走进瓜地,一个裤腿里装二个小西瓜,裤裆里装二个大西瓜往脖子上一搭,再大摇大摆走出瓜地。熟睡中的老付浑然不知,下午巡查瓜地时发现丢了西瓜,第二天午饭后老付便不敢再睡,孩子们也一直在玉米地里暗中观察。一连二天老付没有午休,第三天实在撑不住了便去午休,下午巡查又发现丢了西瓜,气的老付双手插腰破口大骂。
过个十天一星期,西瓜大面积成熟,生产队里便联系城里的单位开着卡车卖瓜拉瓜。队长安排家里条件好的人家,给司机和单位领导做饭炒菜热情招待。午饭后便集合全体社员摘瓜装车,二条人字长龙从瓜地一直排到卡车前,人们传递着西瓜过称装车。此时的瓜地人多混乱,孩子们装作帮助大人抱瓜,趁着混乱用脚把西瓜踢到渠岸边的蒿草丛里,然后相互追逐戏耍趁人不备将瓜转移到玉米地里堆成堆。等下午后半晌拉瓜结束,孩子们各自回家提笼装作割草来到玉米地里分瓜,每人或大或小都会分一二个瓜,放在笼里盖上草提回家。
那年代偷瓜一是为了吃瓜,二是为了得到瓜子。清贫苦涩的童年,拾到的瓜子是孩子们唯一的最好休闲零食。
那时种的西瓜都是老品种的大笨瓜,瓜大籽大瓜子特别多。一个西瓜大的足有二三十斤,吃完一个瓜吐的瓜子足有半碗多。吃瓜时把瓜子吐在手心或脚下的盘子,有的人图省事把瓜子直接吐在了地上,事后自己的孩子都会一颗一颗拾起来。拾的瓜子多了,拿上筛子在溏库里洗掉粘附在瓜子上赃物及粘液,然后在太阳下晾晒。晾干的瓜子装在各自的瓜子包包里,瓜子包包都是各自母亲用一块旧布,缝一个长方形的布兜,布兜口穿上线绳。吃瓜子时打开布兜,不吃时线绳拉紧布兜口挂在腰上。孩子们都在抢拾瓜子,瓜子也变得稀缺,攒拾下的瓜子本来就不多,大家都舍不得多吃。平时把瓜子包包挂在腰上或拿在手里比,看谁的瓜子多,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战果。
攀比心强了,孩子们就开始了不正当竞争。村里书记、队长家的孩子就缠菀着大人去瓜地瓜棚下拾瓜子,瓜棚下天天吃瓜,那瓜子在地面上积了一层,用扫帚扫、用把爪。其次就是给生产队里拉瓜卖瓜进城社员家的孩子,进城卖瓜社员每次都会把顾客吐在地上的瓜子扫到一起,积少成多带回家里分给自家的孩子。没有门路的孩子就相互在自家的兄弟姊妹之间偷瓜子,瓜子丢的多了,兄弟姊妹之间就相互提防,各自晾晒的瓜子就守在跟前。大点的男孩子就把自己的瓜子放在房顶上晾晒,有时看到邻家的孩子也在房顶上嗮瓜子,也不忘偷上一把。房顶上嗮瓜子的大男孩不再担心自己的瓜子被偷,就趁人不注意偷弟弟妹妹晾晒在房檐台阶上瓜子。弟弟妹妹发现了一哭一告状,哥哥少不了父母一顿打。一天我将全家人中午吃瓜的瓜子收拾到一起晾晒在后墙上,等想起来去收瓜子时却发现被后院养的羊吃了个精光。气得我骑在羊身上把羊美美的暴打了一顿,以后的几天时间里,羊看见我进后院就跳墙要跑。
偷瓜、拾瓜子,就这样和瓜客老付一天天在斗智斗勇中进行,与兄弟姐妹一天天在嬉闹厮打中度过。瓜也慢慢的到了清园收茬拔菀的尾声,偷瓜、拾瓜子的暑假也就此结束。
开学了!学校里又响起了朗朗读书声!嬉笑声!追逐声!打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