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看一场坝坝电影。
六月,夜晚,这时天已全黑。没有云雾没有杂质,纯粹的青黑的天纯粹得像块无边的墨锦,毫不含蓄热情大方,夹杂着孤傲的疏离。这是个有星星的夜晚,星星不像眼睛,不像钻石,星星就是星星。这是个有月亮的夜晚,月亮不是玉盘,不是镰刀,月亮就是月亮。眨着眼看,到处都是星星。再眨眼看,到处又都是月亮。那时候,它们隔天最远,隔人最近。
偌大的空地上,盛夏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闷热与聒噪。人群已经熙熙攘攘,却又陆陆续续地有人提着板凳拉着小孩过来,形成了源源不断的流动的人群。一群群小孩笑着闹着跑过,猫捉老鼠的游戏永远玩不腻,又有谁不小心摔在了硬地上,哇哇哭着倒地不起。一群妇女又围在了一起,讨论着谁谁谁的家里又闹出了事情。一切声音都很大,说话声,喝彩声,笑声,打闹声在这个等待的时刻如此清晰,像是刻进了生命里的回音。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所有人却又仿佛心不在焉。在他们说话,打闹,玩耍的时刻,时不时地歪过头斜睨着前方的那块场地,眸子里溢出一种混杂着激动与喜悦的光辉。
一辆很罕见的小车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仿佛得到了最好的回应,目不转睛地全神贯注地望着那辆车的一举一动。几个人下来又上去,上去又下来。电影放映的一整套行头,发电机、电线、灯泡、放映机、胶片、话筒等等,全部得用肩挑背扛这种最原始古老的方式来完成,让人痛苦却又让人欣喜。
当所有的一切都快准备完毕。飞蛾与蚊子在放映灯的光圈中环绕,在荧幕上投射出奇怪的晃影。所以,就在放映灯的附近,你总会看见一粒红色的小小火星,一缕细细的白色轻烟,蚊香竟也成了行头里必不可少的东西。还有着不听话的小孩跑来跑去,变成了动画里的巨人。一切的喜悦都被放大。一切都那么郑重其事却又那么轻松愉悦。
解说员已经拿起了话筒,讲述着这是部什么什么样的电影,却没有人再听得进去,全都是屏息凝气的声音。第一声“哒”响起,拨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在爆笑声哭泣声乃至咒骂声中,胶片哒哒的转动声却分外响亮,是时光行走的声音。影片中冰冷的磁性的的声音,此时此刻,包裹在无边温柔的夜色里,也跟着变得温暖了起来。
九点的夜来香的味道,是美好的味道,是结束的味道。我们都知道,当夜来香浓郁的香的甜蜜掩盖了汗的咸腥的时候,一切都该结束了。
那时候,总希望胶卷走得再慢一点,总希望时光可以再长一点。
于是,三三两两的人儿,流连不舍的人儿,又渐渐地离去,形成了源源不断的流动的人群。
空地上一切灯都熄了,连那粒小红星也没了。
夜暗了,也静了。
坝坝电影放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