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3)
时间在加速,一年一年……一年。公交站下的女生变成了阿嬷。在昏黄的路灯下,阿嬷专注的看着手机里的什么。一旁的阿公有些好奇,阿嬷专注的神情总是吸引他。阿公会凑过去瞧瞧吗?还是会问:“看什么呢?”如果阿公凑过去,阿嬷是否会故意闪躲呢?然后说:“秘密。”这时阿公该会感慨的想:我这一生,都在解密啊!如果阿公是问,阿嬷会怎么回答呢?是不是会依着习惯,然后想着什么呢?突然说:“终点站下。”阿公这时应该会说:“车还没来呢!”阿嬷对阿公这样回答应该会有些不悦,但还是会和声说:“我是提醒,怕等下都忘了。”这时的阿公会这样想吗?总是忘记,我记着呢!然后望望前方。心想:车该快来了。
车来了,阿嬷阿公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公车行驶途中,阿嬷开始发困,不时的总会点头。阿公这时看着阿嬷这神态会怎么做呢?会不会脸上挂起微笑,然后会心的想:累了吧!想睡了吧!还是会轻拍阿嬷手臂,然后说:“忘记了吗?说好不睡的。”阿嬷会争辩吗?还是会微笑着,突然心想:真的困了呢!于是说:“车里舒服啊,让人发困。”如果阿嬷争辩,会这样说吗?“又打乱我想事情。”阿公这时该心想:该是做梦了。但还是会笑着说:“嗯,是不应该!”不管如何,这场争议阿嬷总归是赢了。阿公会望望阿嬷吗?然后假装好奇的问:“刚才想什么呢?”阿嬷该会高深的微笑了,然后说:“不告诉你!”说完望了望阿公,开心的笑了出来。阿公这时该会跟着笑。笑罢,二人估计会望望车里的人或者窗外的景物。接着一阵长长的沉默,在这沉默里,阿公显得慵懒有些睡意,阿嬷也开始发倦。随着公车行驶的节奏,阿公低头瞌睡了。阿嬷慢慢的、慢慢的,眼皮变得沉重。她下意识的把头靠在阿公肩上,也睡了。
半意识的我,反射的睁开了眼。在这睁眼的无意识里,我感觉到一股心灵里发出的惬意之感,让人觉得有种舒心的缱绻意味。以至于清醒的那段不长时间里,我一直回味着那半意识的浅梦。好像心灵中的本我,在以某种方式告诉意识中的我些什么。可,是什么呢?
一阵深沉的睡意袭来,我有意抗拒,想多回味刚才的梦。可修普诺斯好像恼怒了,他再次的扇动了双翅。这恼人的神明,只用了一会儿工夫,便又将我掳进深深的睡梦里。
早晨醒来后,我醒了醒神,然后回想昨晚的浅梦,却只记得那会醒来思索的大概。我越努力想,那梦越显得朦胧,就好像被神明下了符咒,被尘封了,需要先去寻找解符的途径。最后我气馁了,这已经超越我当下的能力范畴。我想:既然它已有显现,就一定还会在现实中,以某种巧合浮现或者不经意跳跃出现,我只需耐心等待。
上班的时间里,除去忙碌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外,我几乎都在想一件事情——与魏伊约定的散步。我心中一直在估量着,晚上能践行吗?天气好像在惩罚我的疏忽,午后起了风,天气变得阴沉沉。我心里乐观的想,阴天而已不打紧的。我盘算着什么时候打给魏伊电话合适。心想这是第一次,不能QQ,只能电话,这样显得有诚意。五点出头,我终于按捺不住了。魏伊问我确定是今晚?我说这还能有假。她让我走到窗户边看看外面。我说,天气阴天而已呀!然后又问她是否是不方便。她反问我是否真看了,我说没。雨好大呢!她有些懊恼地说。是吗,一起雨中漫步吧!怎么样?电话里魏伊铿锵的一字一字说,不!愿!意!这拒绝的太直接,太不给面子,太伤心了!她反倒说,你昨晚也让我很是伤心。我快速检索昨晚的经过,实在想不出是哪里“伤”她了。我刚要开口,魏伊接着说,火星男,好好想想吧!再见!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我有些懵,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是同事潘兴。又是开会。往常遇上这种情形,心情总是显得阴霾。这次感觉不同,我突然感到庆幸。庆幸魏伊拒绝了这次约会,我不用懊恼的担心她会失望。我快步的走进会议室。晚上的会议,部门经理陈磊依旧是开场痛批部门存在的问题;接着各自抒情阶段,像一群二流诗人在临场即兴,不算好,可有节奏感,但让人发困;最后是陈磊的一番感慨,像个年长的对待晚辈们般,有关怀和期盼,但更希望“平平安安”。
下班后办公室里的同事一个个离去,可魏伊并未着急回去。她先是浏览了几个论坛,对着几个感兴趣的话题,附上自己的看法;接着戴上耳机听了听音乐。第一首听了苏慧伦《鸭子》;第二首是Tank/任家萱《独唱情歌》;第三首是刘若英《花季未了》;第四首是辛晓培《心动》,这一首歌曲让她显得略有所思,或者说让她有些感想。她想:如果说喜欢的先决条件是心动,那么不外乎从一个人的面貌进而言行举止开始。所以说喜欢而不在乎外貌,这似乎有些太假。可当真喜欢上一个人时,除去外表,好像更渴望的是了解外貌以外的内在。她想起了十六岁的初恋。想起了二十岁追她的男生。突然她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到二十二岁,她很肯定的告诉那个男生,有喜欢,可不爱,或者不是男女的喜欢,只是朋友的。然后对他说,对不起。男生刚开始慌张,接着要求说明又或者进一步解释明白。她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确实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种无理的不确定感。她说,这种不确定感让你患得患失,自我感觉像是有病或者他才是解药,你渴望见到他,一见到他,心灵瞬间平静了。说完,她再次的低头对男生说对不起。男生这时歇斯底里了,然后口若悬河的不断破口,像是念咒,又像是在祈祷。低头的她感到一股危险的征兆,意识的抬头望望四周,心里叹了口气,有人。又心想:真难,不作不死啊!但还是再次诚恳的对他说:“对不起。”男生这时咆哮着说:“该死的对不起!我要的是你爱我啊!爱我!”想到这里,魏伊脑海里突然跳出了郑杰的面孔。她突然笑着心想:要是当时换成郑杰,会怎么样呢?这火星男,他在干嘛呢?他怎么就那么笨呢?都说了都是水瓶座,怎么就不明白呢?想到这里,她恼火的饶了饶头发,有些无奈有些抓狂,自我感觉病了。
魏伊起身泡了杯咖啡,然后拿起杯子站在窗前,俯瞰着夜下的城市。街上的行色路人撑着伞,也许是赶着路,为了目的地、人、或者事;也许只是信步走在雨中,享受着夜幕下雨丝撩拨的情趣。这种独处的瞭望,让魏伊思绪万千,让她突然慢镜头的回首了十八岁后的自己。六年时间,好快。她想起了这几年,似乎每个年轻人都会犯的错。就像那行色的路人般,不熟悉的路总不免失误。眼前闪烁出了父亲,紧接着跳跃出了公园,好像有风,天气不坏。那是十六岁那年,四月的一个周末下午,父亲突然问她有没有事,是否愿意一起公园散个步。她检索了下午的“安排”,又看了眼父亲的神色,心想:得去,否则“艰难”。于是回道:“哦!”路上走着,父亲一改往常缓慢的“启程”,直接说道:“有喜欢的人吧?”说完,他微笑着沉默了几分钟。这是个让她心跳的问题,本能告诉她应该否认,但教养告诉她可以沉默。父亲好像看透了,然后说,别急着否认或者承认,有喜欢的人这是件好事,也是在理的。我想你该不会认为老爸会斥责你吧!她笑了笑。父亲接着说,柏拉图在《对话录》中有个著名的假说: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是媒介,让渴求的另一半,在这种心灵性状中归一。这个假说其实是想告诉人们,比起肉欲,更应该去追求精神世界。年轻人的爱情总是火辣的,追求的首先是感官的直接刺激。性爱在一定程度上会保持爱情的新鲜度,随着肉体的衰竭,感官的倦怠,随之而来的爱情会消亡。所以,我有种担心,担心首先激起的情欲会让人丧失判断另一半的确定。我想以过来人或者你的一个老朋友告诉你点什么——爱情本质上是寻找,寻找潜意识中本我现实的映像。她听到父亲这个论点,感觉新鲜,好奇,自我感觉发现了新大陆。父亲微笑望了望并走的女儿,进一步解释说,其实爱情说来是自己跟自己谈,潜意识中的自己。所以,一段完美的恋爱,是彼此做回真正的自己;或者换种说法,能让你寻找真正的自己。
父亲最后语重心长的说:“其实今天我这样对你说,最终还是想告诉你,把它当成一段过程、一次考验、进步的动力。让时间验证验证,他是否是你寻找的最真的“你”。以概率论,一生遇到选择的次数该是不多。每个选择的对象,说来与本真的自己相似度都有百分比,越高,心灵的悸动越强烈。我想,出于人至上的追求,你总不至于希望错失那个最真的‘你’吧!”
这番言语让魏伊感到有股力量在觉醒,但还太弱小,只是一个点,一个奇点。她回了简短的“知道了!”父亲随后像是叮咛又像是对自己说一般的说:“女儿啊,去爱,但别放纵!去寻找自己!别丢了‘自己’!”
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八年。七年的校园生活,一年的社会实践,验证了什么呢?成熟吗?一切好像刚刚初露,又好像已过大半。十六岁的初恋,朦胧。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虽然看得见摸得着,却始终显得太过于“好”。大学里那爱情,太浅。像一片落叶,飘落到湖面,泛起了涟漪。随后,又是宁静。是爱吗?不。喜欢吗?有。依父亲说的“最真的‘你’”,那差距太大,太大。想到这,魏伊显得无奈。父亲说的是对的,但生活中却又依实际情况而有所不同。那郑杰呢?一切都始于那个雨下的夜。三次作弄。最后,他要走了,我慌了。在那一刻。不经意。可,他却走进了心里。不到五十字的对话,心灵却感受到一阵阵强烈的悸动。那个小女生。那种最真切的感觉,真实的自己。她在心里呆的太久,太久,想出来看看,看看精彩的世界。可一切又显得太没道理,太蹩脚。理论在那一刻都怯场了。
“那条裙子,”魏伊脸上扬起了微笑,“白色的。”上小学的那年。是七月,夏天里的一个周末早上。对。父亲、母亲、我。文庙旁的百货楼。父亲打着呵欠跟在我与母亲身后。对于逛百货这类,他实在提不起兴致。不一会,他便对母亲提出要去中山路上的书店逛逛。我见状,来了兴趣。心想:小人书。随后对着身旁的母亲言语,想与父亲同行。母亲使了个略带狐疑的眼色,但还是说:“去吧。”
路上,父亲刚开始并不太友好,估计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可这反倒增加了我的好奇心。就像反作用力似的,反倒增加了动力。在书店里,父亲漫无目的的搜寻着,像一个吃饱后的猎手,出于惯性,总不免还打量四周。我有些失望,在儿童书籍区,并未有我喜欢的。于是我也学着父亲,这里看看,哪里瞧瞧。我暗自高兴,我做的比父亲好。几分钟后我驻足在一张海报前,它吸引了我。海报上的女生穿着条裙子,白色的褶边裙子。她那神情显得自信,有股动人的傲气,让我着迷。我有些激动的叫唤父亲:“爸,爸,快过来啊!”父亲不解的走了过来。“爸,她是谁呢?”我指了指海报。父亲顺着我所指望去,接着笑着对我说:“张曼玉。”这三个字,顷刻间,在大脑里回响,在变,像一道咒语。眼前的海报变了。它在分解,在幻化。它变成了一点点的白状物质,在空气里流动。缓缓的,缓缓的。它们凝结了。一缕缕的细丝。一股灵动的美在跳动,在牵引。一个女神。长着玫瑰色手指的女神。初升的太阳光中,她在跳舞。晨曦的微风轻吟,为她伴奏。“嘘!秘密!”她微笑着轻声说。轻曼的舞步里,她的手指在舞动。她在指挥。空气中的精灵们心领神会。它再次出现了,那裙子。白色的裙子。
“怎么了呢?”父亲问道。我有些慌张,但还是说:“没。”父亲见状,有些明白了。他微笑着牵起我的手,“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想到这,魏伊不自觉的又笑了。以现在的心智来理解孩童时的自己,魏伊觉得当时自己有些“傻气”,爱幻想,但真诚而又动人。
一杯咖啡后,魏伊收拾了下。接着关闭了电脑,带着雨伞走出了办公室。
刚出大楼,一股寒意便重重袭来。雨还在下着,噼里啪啦的拍打着雨伞。走在路上听着这声响,魏伊觉得雨珠犹如撒了欢的大水蚁,不顾一切的就是要朝着光处飞去。五月。没错。杨梅成熟的前后。但凡雨后,夜间总会有成群的大水蚁,在路灯下,在夜间任何光亮出打转。有时不免好奇,白天它们是躲在哪里呢?怎么夜间就能有如此之多。还是它们蛰伏在附近山间,不辞劳顿地飞来的呢?飞向这城市里的角角落落光亮处。山,会是清源山吗?那尊老子。没错。那个老先生。他肯定是偷懒睡了。也不管管这些生灵。太懒,太懒了。他还记得我?几年了啊?十六年了。在他面前,拍了第一张照片。短发。父亲几次叫道摆个好看的姿势,脸露微笑。我换了又换,父亲依然不满意。母亲眼看着父亲越指挥越乱,最后忍不住的说:“阿伊,平时的自然笑。”我愠恼了,真想哭出来“故意的,故意的”。也就是在这时,父亲才和颜上来指正,相机让与母亲拍摄。父亲过后还美其名曰的说:“看吧,女儿还是跟我才上镜!”魏伊这时突然醒悟,父亲哪里是风趣,明明是“脸太厚”。
站在公交站里,魏伊有些犹豫不决:“公车还是打车呢?”这雨慢慢的让她感觉烦躁,似乎短时间也并未有停歇的迹象。“五分钟,就五分钟,公车再不来就打的。”魏伊暗自说道。十分钟后,一辆的士驶来,魏伊意识的招了招手。车内环境暖和,这让魏伊慢慢发困,但还能忍住。她无目的的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思想发散,同样漫无目的。在这随性的跳跃里,有年轮里的友人出现,还有祖父和祖母、教过的老师,等等不一的一跃而过。一个呵欠后,魏伊自我感觉清醒不少。这让她突然感想:人有时真是奇怪,打一个盹或者一个呵欠,过后反而比早晨醒来那刻还清醒。在这清醒的那刻,也许还会突然灵感袭来,之前百思不解的,反而一下突破了。这是不是佛学上所说的“顿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