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也许是出于一种女性的细腻,或者谨慎和羞怯,魏伊只说喜欢,而不是爱。我能感觉到,她不仅仅是喜欢,而是初爱。这爱刚刚萌芽,脆弱,需要用心呵护。
电话过后的一整个下午,我的心情舒畅。但却又有些迫切、紧张的情绪。或者说是渴望,渴望时间过得快点。
晚上我们见面了,这次的见面变得有些不同,趋向于自然而然。七点多下班后,我给魏伊打了电话。我问她在干嘛,在哪里,想见她。这种渴望见她的念头,下班前还能让工作适当的冲淡,而下班后却变得极度强烈,它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绪。电话里她那边有些杂音,她说在公交上,快到西湖。
“公交站等我会吗?”
“怎么了呢?”
“没什么!就是想见你。
行吗?”
“哦!”
二十来分钟后,我特意在公交站前方500米处下车,然后步行过去。
我看见她了,一袭裙子,还看不清颜色。她低着头,好像看着什么。我从她身后轻脚的站在离她一人距离的右侧。是白色的裙子。她还是未抬头,入迷地看着手机,神情显得专心而略有所思。她在看什么呢?我没打扰她,等着她抬头。我望着她,内心感到一片宁静。这神情会多久呢?我开始默数起数,1、2、3……71。她终于抬头了,四下意识的望了望。目光投向我的那刻,停顿了。一秒、两秒、三秒,嘴角扬起了酒窝,微微的笑了。笑容里包含着惊讶、喜悦、些许羞赧。
“惊喜吧。”我微笑着说。
“我好看吧。”她微笑着打趣说。
“不算漂亮,但挺美的。”
“真不会说话。”
“喂,实话实说耶。”
“好了,我回去了。”
“啊?”
“肚子饿了,回去煮面吃啊,”她笑着说,“一起啊,我煮的面挺赞的呢!”
“你一个人吗?”
“爸妈都在福州工作,平时就周末回来。”她顿了顿,“有时是我周末去看看他们。走吧!你话很多耶!”
“喂,好像是你说的最多吧!”
“是你的问题多。”
路上我对魏伊提议附近随便找个餐馆,她却说我这是不信任她煮的面。我解释说,天地作证,绝对不是。你又没吃过,天地怎么作证!她这话说的我一时无语,最后说,这样你不是更省事嘛。
“你就是不信任我的厨艺。”她说。
“我很期待!”我说。
行至四楼,魏伊开了门。进门后,我便被客厅那堵从上而下的书架墙给吸引住了,架子上摆满了书籍,目测该有几百册。我问魏伊都是藏书吗?她笑着回答,父亲的。厅与阳台之间的墙是整堵落地式的玻璃窗,美观又增加了采光度。玻璃窗旁放置着一把躺椅,躺椅旁是客厅的实木沙发。等待的时间里,魏伊让我自便。我在客厅里闲来无事,便走近打量和查看这些书籍。我随手拿起一本翻阅。书本是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看了看简介,海洋题材的小说。描写的是亚哈船长为了追逐并杀死白鲸莫比·迪克的经历,最终与白鲸同归于尽的故事。
二十来分钟后,魏伊唤面好了。我走过去,桌子上已放着两大碗面。魏伊狡黠的问我怎么样,我说光看面相还行。她还想说什么,我笑着抢了说,味道才是关键。尝了几口,我说味道不错,她反倒有些不高兴了。我不解的望着她。你这是肚子饿了,饥不择食的美言。我说这话不对,肚子再饿,可不可口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真的?”
“真的!”
吃面的十几分钟里,魏伊问了三个问题。第一个问,我的生肖;第二个问,我的爱好;第三个问,最喜欢的作家。回答前两个问题后,最后一个问题反倒难倒我了,每个阶段都有所谓的最喜欢的,几年前抱着路遥《平凡的世界》看的废寝忘食,现在却觉得过于寡淡无味。黑塞也喜欢,但过后又喜欢上了伍尔夫、普鲁斯特,直到最近喜欢上川端康成。在可期的未来,还是会有喜欢的作家不断涌现,要说出最喜欢的真的太难了。我不甘心的又从国内到国外知道的作家都捋了捋,还是没办法得出最喜欢的。最后我无奈的说,没有最喜欢的,只有不断喜欢的。喜欢的著作就更多了,就比如推荐给你的,那肯定是我喜欢的,但喜欢的著作,并不代表就喜欢作者。比如萧红,我喜欢她写的《呼兰河传》,但我就是没办法喜欢上这位作者本人。还有比如,帕特里克·怀特的《人树》,我也觉得不错,但对这位作家也谈不上什么喜欢。这时魏伊抢了话头说,我就有最喜欢的。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和《浮士德》这两部著作都深深的吸引了我。那忧伤的情调和优美的辞藻,真心让人陶醉。她那神思惹得我不禁笑了出来。“不许笑!”她几分着急和不悦的说。我望着她这神情,简直有些醉了。“海伦复活了!”我在内心轻声的说。
“瞧!你也是喜欢歌德的著作嘛,这也不代表喜欢歌德本人呀!”
“我很喜欢歌德和他的著作。”
“我觉得你这说法不对。”
“哪里不对了!”
“说喜欢作者,我觉得这种说辞有欠妥当。因为作者都离我们太远了,比较准确的说辞该是被他们的才气所吸引才对。”
“等着,我先把碗筷收拾了再跟你论道。”
“要帮忙?”
“赶紧想对策吧!”她戏谑说着,还不忘拿着筷子对我指了指。
我“战败”的逃向客厅,再次站在书架前打量这些书籍。一本书本引起了我注意,我拿出来查看。是本诗集,作者是伊丽莎白·芭蕾特·布朗宁。我翻阅了起来。其中的几首读来,不禁都为之钦慕。一股炽热、真挚的情感袭来,让人不由为之动容。也只有深陷爱恋中的人,才能作出如此滚烫的诗句呀!我想起智利诗人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可也还是未能及这位英国女诗人的炽热——
说了一遍,请再对我说一遍,
说“我爱你!”即使那样一遍遍的重复,
你会把它看成一支“布谷鸟的歌曲”;
……
说,你爱我,你爱我,一声声敲着银钟!
只是要记住,还得用灵魂爱我,在默默里。
“发现了没有呢?”魏伊这时站在我的旁边说道。我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她,她继续说道:“父亲是个酷爱诗歌的人。你没发现吗?有四排都是诗歌。”
魏伊这一说,我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魏伊指给我看具体的几排。我这次注意到,最上面一排硬质书皮的书籍,好像尽是英文版。我把疑问说与魏伊,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我想这得多少花点心思才能收集到。“喝茶还是柠檬水呢?”魏伊问。我想说喝茶,又怕晚上会睡不着;可又想,就是不喝晚上也注定难眠。于是说:“茶。”
“龙门阵”摆开了架势,魏伊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气。我笑着说缓缓。她说不行,茶都斟上了。我说,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先喝上几杯茶水再说。这是你的拖延战术,应该速战速决。我说不会,但话说回来,有没有最喜欢的作家就这么重要吗?而且刚才的说明也能作为合理的解释呀。她说,那个观点不能说错,但也不能说对。如果我说错了,你则会反驳认知过程会随着深入而有所不同。说它对,我不认同。因为,阅读的过程就算在持久,这个过程中总会有一个特别的作家触动到你,跟你产生一种心灵上的共鸣。而你说“没有最喜欢,只有不断喜欢”这个观点,我不觉得是对的。我说不觉它是对的,但也并未全错,因为就如同对于一个初期的阅读者,由于阅读的时间不长,并不一定就能准确的得出谁是最喜欢。但是对于一个懂得品鉴的阅读者,那则不同,必定会有最喜欢的。啊,我想起来了,有次你反驳我关于《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这部作品的观点。我过后想了很久,我觉得你是对的。但这次,你错了。你一定有最喜欢的作家。我笑着说,可事实是有好多作家的著作都能触动到我呀。她不以为然的说,那是在你不了解著作的作家的情况下,你得出这样的观点。如同你上次推荐的伍尔夫《到灯塔去》,我承认它非常具有鉴赏价值,作品的叙述流畅;文辞优美;人物刻画的细致、生动,以至于我特意去了解了伍尔夫这位英国作家。但她依旧不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最喜欢的依然是歌德。你不能否认,在一定程度上你只阅读著作本身,而没想去了解作家本人。这点我承认,但是,总需先有作品吸引我们,我们才会想去了解著作人。我反驳道,某些时候,我们在阅读一部著作,通过著作中的提及,便引起好奇心,然后去了解提及的其他著作。但是说来,最重要的还是得著作本身具有价值或者客观的赏心悦目,我们也才会想着去了解著作人。假如一个著作人卖弄自己的经历为著作本身增加卖点,然后实际这部著作本身实则毫无特别之处,或者美感或者价值可言,那么我们甚至还要不齿著作人呢!所以我认为我说的“没有最喜欢,只有不断喜欢”的说法没有错。因为对待著作,我们确实也应当如此,否则谈何而来的专研呢?如果有一个著作人的一部作品吸引了你,你就会想去了解著作人吗?我想不一定。因为单纯的吸引,依旧不能说是“心灵上的共鸣”。也许仅仅因为情节,或者叙述的生动吸引了我们,使得它本身具有价值。它的价值便是愉悦感,为我们带来快乐。但仅此,并不能说这部著作就具有鉴赏价值,一部著作要具有鉴赏价值,本身就对著作人提出了一定的高要求,不管是出自表达的主题思想还是文字的运用,叙述的手法,都提出了一定的要求。更甚者,如果著作人自己本身便有追求,那么他自不用说对著作的要求。说来,我还是认为我没有最喜欢的作家。如果非要给这个定义,我想应该这样理解,每个阶段最喜欢的作家。
“不认同!我最喜欢的还是歌德。”
“你认为不管阅读的如何深入,一定会有最喜欢;而我认为,阶段不同,定义便会随之变化。我们都有一定的道理,也并非全对或者全错。总的说来还是跟感受性带来的表象,进而认知上的差异有关。但有点我们是同样赞同的,那便是鉴赏。我们都认同一部优秀的著作,它必定需要具备鉴赏的价值。这种鉴赏便是文学上的美学。至于我们到底是否真的谁观点都错了,我认为没有。因为我们追求的价值是相同的,美学上的追求。你认为最喜欢的美学,也只能由一个人创造出来;我认为,这种美学是具有一定共性的,既然具有共性,就说明不是一个人。你认为呢?”
“你在说我是因为主观情绪而偏爱。但也正如这个观点所述,确实会有所偏爱。”
“没错,每个阶段的偏爱。”我笑着说。
“阿杰,我现在讨厌你!”魏伊不服气的说。
“我来泡!我来泡!怎么能总让女生动手呢!阿杰,太不像话了啊。”
“可恶的家伙!”
“你还没告诉我呢!”
“什么呢?”
“你的生日呀!”
魏伊狡黠的笑了笑,然后说:“五号。”我说一年十二个五号呀。她有点赖皮的说,反正告诉你了。我看出来了,这是在出难题。我是否该换个方式问呢?“一月二十二号。”我说。她还是笑了笑,并不为所动,眼神里流露着反败为胜的快乐。我苦恼了,一遇上这种情况,我变得词穷。这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可现在对我来说是个难题。噗的一声,魏伊笑了出来。“不好笑!”我恳切的说。
“慢慢想!不要急!才十二个月。”魏伊笑着说,“再说,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对吧!”
“重要!”
“那你想吧!我期待着你告诉我呢!”
她微笑着给我杯子里斟茶,好像在说:“好茶啊!香!”我托着腮,打量着茶杯。洁白的茶杯里,盛着金黄澄明的茶汤;我拿了起来靠近轻闻,淡淡的幽兰香扑鼻而来。轻啜了一口,我无奈的望了望它,又望了望魏伊。魏伊调皮的神情里,现在是淡定从容,流露着稳操胜券的把握。冲泡茶叶到倒置于茶盅,娴熟而温雅。“经常泡?”我看着她的动作问。魏伊解释耳濡目染。父亲在家不时总会泡上一泡。儿时刚开始是看着父亲模样,看多了,有时便会抢着从烫杯、冲茶、倒盅、倒茶依次学着来。父亲还有个习惯,会多倒上一杯,明明就他一人,他也会倒上两杯茶汤。有次我不解的问父亲:“这杯是给谁的呢?”父亲笑着回答:“未来的自己。”当时对父亲这个说辞根本没听懂,但也并未再问。长大了,有时想起时不免想问父亲,可又想,现在父亲的答案还会是当初那个?其实我这样说,并不是担心父亲敷衍我,而是我有种直觉,父亲现在会在无意间加入多少一些说教的辞令。而非当初我问他,他爽快的告诉我的答案简单明快。儿时能知道的答案,有时长大了,同一人之口得到的回答并不一定相同。挺伤感的吧!她显露出无奈的表情。“长辈嘛,有时不免如此。”我附和着说。
“这还不是主要的,而是我发觉,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以前相信的一些事或者信念,也会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改变呢?”
“不会。”我说,“更多的人是学会了,口是心非或者心口不一。好听点这叫自我保护的社交辞令或者举止,难听点就叫做世故。”
“对待最亲的人也会吗?这不是显得很荒唐!”
“习惯使然呗!有时我总有种担心,我很担心自己岁数大了,也变得世故。然后还悠然自得的认为自己成熟了,四十几岁然后就说:‘我已经不惑了!’。”
“不惑应该是说一切看淡,淡然。这是成熟的心态,不是很好吗?”
“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是自圆其说,更多的是受制于自身困囿。能真正做到豁达的是少数,大多都是比困惑还困惑。这个自证可以从世故这两字得到很好的解释,世故的人更喜欢自认为不惑了。更何况豁达说来也并非意味着不惑。”
“阿杰,我们起个约定吧!”
“什么呢?”
“活到老,困惑到老!”
“同意!”说完,我面露恳求的望着魏伊。“所以,提示?”
魏伊答非所问的反问:“对了,明年过年是几号呢?”说完,忙不迭的拿起手机查看。“原来2008年春节是2月7号,还得两个多月呢!”说完,魏伊露出失望的神色。我心里一阵喜悦,答案。
“是啊!”我附和着面露失望的说。
十点半左右,我起身告辞,魏伊陪我步行至小区门口。我说,走了。魏伊看着我,好像还想说什么。“怎么?”我问。她略有所思的说:“都是水瓶座呢!”对于星座我不了解,但又有些好奇的想:魏伊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呢?可她的神情是认真的,好像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一般。借着昏黄的路灯,又让我想起了梦里那张朦胧的脸庞。“想亲的脸庞!”我暗自说道。
“我不知道水瓶座在哪里呀!我在太阳系,我要回火星啦!”我打趣的说。
“那我回哪里呢?”
“金星呀!”
“火星男,我负责任的告诉你,我,要,回,家,了!”魏伊说完,还不忘煞有介事的指了指方位。
“哦!拜拜。”
“拜拜。”说完,魏伊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去。
打的的回程路上,我试图去理解魏伊在意星座这事。因为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个“不是问题”的事情。但不得不说,我还是没办法理解。转念又想,怎么我还自己在意起这个小细节来了呢?我想主要还是魏伊那神情。她那神情有种魔力似的,总能让我不禁的总想去理解透它所要表达的含义。那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是我通向魏伊内心世界的一座桥梁,我必须谨慎度量精确。
到家后,我给魏伊QQ发了条消息,顺利登陆。不一会儿,魏伊回复,火星男,晚安。我想:不能被打上这个标签,不顺耳。得赶紧制止,否则以后就难改了。于是回,不好意思同志,我在地球。重复,我在地球!我已于23点成功着陆地球北半球,北纬24°,东经118°,完毕。魏伊发了个大笑的表情。然后附上,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