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哥府中一骑直奔温泉山庄,老夫人与燕清密谈至今未出,林婷猜测舒哥府出事,自然联想到燕秦边界前线的悍儿军中的舒哥凌和舒哥涛两位武将,忙遣贴身丫鬟出府禀报本家林侍郎府。
西凉王府夫人正打算与本族慕容皇族联姻,商量迎娶燕清的事宜,事虽刚开头,并未到惊动温泉山庄养病的舒哥瀚老爷子。老夫人的手段林婷知晓,若无必要,绝不打扰温泉山庄。
原本舒哥府因悍儿军攻占付秦疆土,亦存了求陛下赐婚三公子与西凉王府嫡长女燕清。谁想舒哥瀚老爷子自从鹿鸣山庄出来,事儿便变了挂,两家也少有往来,接着出了今日一出。
林婷作为舒哥府二儿媳妇,老夫人在呢,绝无替侯府当家的心。唯一可做的也唯有等待老爷子归来。
中州
悍儿军千余人青瓶口遇伏,舒哥涛下落不明。舒哥凌作为悍儿军少帅,担心三弟安危,遣人寻找,又遣密探入秦营打探消息。天空阴沉沉的,大雨连下三天,三天都是如此,好似大雨天气永远不会到头。
青瓶口,连日大雨已将两千余尸体上的血冲刷殆尽,暴雨如注,天地昏沉,大地上,堆叠延绵的尸体在天地暴雨中只余看不清身影的轮廓。重伤未死的兵卒无论秦卒燕军已无力呻吟呼救,少量的血顺着他们深可见骨的伤口流淌。
战场中谋生的“老鼠”们逐一搜刮着死尸身上的战利品,埋在尸体对中无力挣扎的重伤兵口中传出虚弱的呼救声和恳求,“老鼠”们视而不见,贪婪地搜刮着,为发现几枚铜板,一枚碎银子而欢呼雀跃。
“老鼠”们未注意到的是,战场中央山丘般高堆叠积压的尸体堆好似动了动,那里“老鼠”们尚未发现,距离山丘尚有百米之遥。
一名衣衫褴褛,浑身脏乱已看不清衣料本来颜色的少年注意到那里,死人堆里爬出来活人原本难见,可对于“老鼠”们倒也不难见到。
少年朝身旁同样破衣烂衫的枯瘦老者指指那堆山丘,老者瞧一眼,熟练地将抖落在泥泞中碎银子捞起,揣进布袋。
舒哥涛露出头来,披头散发地大口喘息着,暴雨打在他满是污血的脸上,瞬间显出他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
他大口喝着落进口中的雨水,生存下去成为他唯一的念头。
中伏当日,厮杀惨烈,那日如今日这般暴雨如注,暴雨中分不清秦卒燕兵,混战中,喊杀声,哭嚎声,震动整个青瓶口。
舒哥涛带领悍儿军向前奋战,暴雨下,弓疲弦软,利箭用不上,燕军引以为傲的火器沦为已杀红了眼的悍儿军用自爆来为同伴们突破包围圈的杀伤力武器。那场战斗仅仅逃出百余人,舒哥涛为掩护同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亲卫将领们临死前打晕舒哥涛,用尸体掩盖才不至遭擒。
战场中用来自爆的火器是燕清为北燕研制出类似手榴弹的火器,唯一的缺陷就是入水容易熄火。北燕军严禁火器落入诸国手中,一旦被俘便要引爆火器,玉石俱损。若不是碰上暴雨,即使中伏,悍儿军大部当全身而退。
舒哥涛用尽力气推开同伴们的尸体,虚脱似的栽在泥泞中。他的铠甲破碎,惨烈的刀口破甲处仍旧渗着血。
舒哥涛仰面朝天,雨滴落在他的脸上,打得他皮肤生疼,他却哈哈大笑。
枯瘦老头摇了摇头,手中动作不停,嘴里喃喃道:“又多个疯子。”
少年怯懦地瞥眼尸堆中的那人,小心靠近老头,“爷爷,咱救下他,以后说不定有回报呢。你看他的虎铠,肯定是名将官。”
枯瘦老头皱眉思索起来,似在考虑孙儿的提议。
孙儿跟我这糟老头子没个前程,若老头子我没了,他连个依靠都没有。哎,乱世何时是个头?
“你要救就救,你弄副担架来,咱爷孙抬他回去。”
“哎,爷爷,孙儿这就去。”
京城
燕清出西凉王府直奔舒哥侯府,未出一个时辰舒哥府奔出一骑,出成朝温泉山庄奔驰。
多事者以为西凉王府夫人替燕大娘子婚娶,燕大娘子寻舒哥侯府为自己撑腰。
慕容泽不同,虽怀疑果有其事,却未料到事关身在中州的舒哥涛。若舒哥侯府无法成为舒哥王府,那么燕大娘子的婚配慕容泽同族的嫡亲儿孙便可争上一争。
慕容皇族正盯着西凉王府嫡长女燕清,彼此猜忌,打着将燕清娶入门内,把着皇家商号和燕大娘子旗下的所有生意,那时在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下,成为北燕第一望族权势熏天。
慕容腾遣出的暗探盯着舒哥府,若非么子年幼,燕大娘子的婚事还轮不到他慕容泽插手。年事已高的慕容腾为此想出一招收义子的糊涂招,可细想之下又否定似的轻笑摇头。
舒哥府爷的马车在长街上疾驰,险些撞死一片的行人,舒哥侯虽尊荣,可北燕尚武,彪悍的北燕京民纷纷撸袖子对着侯爷的马车痛骂一通。
舒哥瀚撩开车帘,眺望前方,急急催马夫快些,威尊位重的他无意与草民计较,可就是心烦意乱。
“快让让,快让让,侯府办事,人畜闪开!”
马夫一路喊道,马车狂奔不停。
伴着马车一路狂飙,惹得一路鸡飞狗跳,接着便是泼妇骂街似的痛骂声。
马车停在舒哥府门前,不等马夫撩开车帘,侯爷不耐似的跨出马车,管家早已候着,搀扶老爷急往宅内走去。
舒哥侯爷回京的消息传来,诸勋贵重臣及皇族子弟密切注意着,不肯错漏一分。
舒哥府大门紧闭,若非侯府二子早已婚娶,慕容雪都要亲自前往舒哥府要人。
据悉,燕清入舒哥府不久,舒哥府便召回翰林苑当值的舒哥墨涵。
西凉王府的真正当家人燕贺山坐镇鹿鸣山庄,对此不闻不问,不免引人怀疑西凉王府与舒哥侯府闹掰,两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段世交的姻亲彻底嘣了。
燕京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猜测着燕大娘子花落谁家,当时少不了皇家商号的归属。
有人提及前段时间皇宫传来舒哥侯府即将封王的事,说只要悍儿军攻占负隅顽抗的付秦,封王和迎娶燕大娘子过门的事不过顺利成章的事儿。
有的人则唱反调,为此两人差点没打起来。
不管京城如何去说,舒哥府内关起门来眼不见心不烦。
舒哥瀚坐镇正厅,老夫人,大儿媳妇江南首富嫡女庄郦婉,二子舒哥墨涵,二儿媳妇林婷都在,燕清站在中央,眼中着急涛哥的安危。
舒哥凌一面派人寻找三弟,一面压下舒哥涛失踪的消息,本想着在京里察觉前寻回三弟,未遣人将消息传回京城,免得舒哥府鸡犬不宁。
此时舒哥凌未回报的信已由燕清向舒哥侯府亲口传达,林婷虽感意外,可也猜到六七分,老夫人压不下的事除了燕清的婚事就是在中州为国奋战的舒哥儿郎。
前些天听闻舒哥瀚老爷子与鹿鸣山庄生出间隙,接着西凉王府夫人做主联络北燕皇族商量燕清的婚事,搞得西凉王府急于摆脱舒哥侯府另寻良婿的架势。
林婷身为舒哥侯府二儿媳,对西凉王府夫人慕容雪毁掉两家婚约另择皇族婚娶之举深为不齿,但给她十个胆儿都不敢表露不满来,至少不敢当面怼慕容腾的长女慕容雪,况且身为晚辈怒怼长辈犯了儒家礼教。自恃门风清贵、深受礼教的林府千金万万做不到。
如今燕清吐露舒哥涛下落不明,林婷再不关心慕容雪如何与皇族嫡亲联姻,只盼着舒哥涛平安归来。
没有舒哥涛,燕清过不来门,皇家商号想也别想了。作为最初入股皇家商号的亲近女眷,自认为对皇家商号来说属于初创元老,至少首饰玉器没少往里掏。虽说本钱早已回来,可林婷终究对皇家商号有那么一丝幻想。
此次舒哥府无关皇家商号,唯有如何找回舒哥涛。
短暂的沉默后,老夫人开口:“燕侄女,你消息灵通,手眼通天,我想将寻回涛儿的任务交给你。”
舒哥瀚老爷子阴冷的脸稍稍抬起,注视堂中的燕清,舒哥墨涵,林婷和庄郦婉纷纷将目光投向燕清。
“义父,义母,大姐,二哥,二姐,清儿知道怎么做的。我已命人四下寻找,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燕清的指令火线般传达出去,中州的暗探谍报人员四处布网,付秦皇宫大内,诸般朝堂重臣的府邸,付秦中州将帅府,军营均已渗透。指令下达,即刻运转。
万万没想到的是,舒哥涛自死人堆里爬出来,让一对苦命的爷孙俩救去,在一处偏僻的山林草屋里养伤。
燕清不清楚,事到如今唯有如此安慰抚养她长大的舒哥府老爷子,老夫人和熟悉的墨涵哥。
违背君命,擅自出击,已犯下大罪,即使舒哥涛归来,难逃陛下问罪。
围绕着救回舒哥涛的档口,如何应对陛下的问罪成为压在舒哥府头上的一抹阴云。
众人目光在舒哥瀚老爷子、燕清身上逡巡,要么舒哥瀚亲往皇宫请罪,要么等待陛下遣人问罪。
“老夫亲往陛下处请罪,瞒报的事儿老夫可不干!”
舒哥涛大步离开,燕清朝老夫人作揖,跟随其后。
…
燕清和皇家商号这等香饽饽唯有皇族和勋贵佐臣才够资格伸手,低一等的出手也够令人羞的。
京城暗流涌动都逃不过明察秋毫英明神武的陛下耳目,舒哥侯府与西凉王府嫡长女的婚事似乎多出几分不确定,原本观望的皇族勋贵们便按耐不住了。
舒哥侯府迎娶燕清过门,影响朝局,影响陛下对整个北燕乾刚独断的掌控。利用宗亲贵胄的牵制短时间内倒也无忧。可若皇族勋贵们不论哪一家迎娶燕清,获得皇家商号的财富和影响力,那朝中格局便要朝着失控的局面发展。那是陛下决不能容忍的。
作为燕清姨娘的慕容雪,慕容腾嫡长女自然偏向亲族。
据悉皇子中尚未婚娶,在外参军的慕容冲已遣亲信花费重金游说后宫妃嫔,枕边风已吹到陛下耳中。
平安殿内
陛下敲着龙案,思考如何将皇家商号纳入掌中。
太子年幼,总不能强行赐婚。
陛下思索着拆散舒哥涛与燕清的亲事,宫中适婚的公主们哪一个作为补偿舒哥府。至于燕清,到时一纸赐婚择个女婿就是。自然,皇族勋贵无缘染指皇家商号。
“去,把昭阳公主唤来。”
掌事太监朱金猜出什么,陛下此时召唤不得宠的昭阳公主,自然是…
朱金应声出殿,片刻时间已领昭阳公主来到。
昭阳公主正与母妃李淑妃谈及舒哥府与西凉王府的纠葛,少有来往的朱金笑呵呵地步入寝殿,扬言陛下有请。
李淑妃料到陛下的打算,含着泪目送女儿。
昭阳公主不明所以,问了一路,朱金就是不答。
昭阳公主索性不理,只管往平安殿内闯。
“父皇,您唤我?女儿问朱金父皇唤我何事,朱金怎么都不肯开口。”
陛下目光柔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要亲切。
“女儿,父皇为你许门亲事,你看如何?”
“女儿不要,六姐,尚未出嫁,女儿不急。”昭阳公主撒娇道。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父皇国事繁忙,你先回去多陪陪你母妃。”
“父皇要女儿嫁谁?”昭阳公主试探地问,眼睛里释满泪水,声音哽咽。
“哎,罢了。”陛下叹口气,“舒哥侯府将门世家,三子舒哥涛屡建军功,朕打算将你许配给他。”
“那燕大娘子…我不要拆散他们!”昭阳公主退了退,捏着指尖,摇头大声叫道。
“朕金口已开,再无更改。此事休得再提,朱金,带公主回去,好生看管。”
“是,奴才遵旨。”
昭阳公主知道自己的婚事已成定局,捂着脸痛哭着奔出平安殿。
接下来该轮到燕清了。此事不急,事涉西凉王府,须得慢慢来…
“禀陛下,舒哥侯爷和安国郡主求见。”太监匆忙入殿,禀道。
想什么来什么…陛下转回龙椅,端正坐姿,彰显帝威风范。
“宣!”
舒哥瀚入殿,跪在原地一声不吭。燕清亦跪,不动也不说话。
陛下静静打量二人,微笑劝道:“两位爱卿快请起,有何事需要如此。”
舒哥瀚哽咽失声,逐渐转为泣涕,陛下不好干坐,起身来扶。
“陛下,犬子为国捐躯啦!陛下!”舒哥瀚泪眼朦胧,仰望陛下,悲痛地用力拍打胸口,大声哭嚎起来。
“什么?朕不是令悍儿军原地筑垒戒备,不许出击的么?”陛下担忧中州战事,退了一步,忧心地问。
“陛下,付秦贼军狡猾多端,辱骂陛下,更骂我北燕无人,犬子气不过,为陛下奋力杀敌,谁想青瓶口遭遇贼军埋伏,生死不明。”
陛下愤怒地攥紧拳头,不知为悍儿军违逆君命还是舒哥瀚口中的“贼军辱骂陛下”,短时间内无法查明真相,只得安抚舒哥瀚道:“朕知道你舒哥侯府和悍儿军的忠勇。等朕查明真相,再寻你爱子归来。”
舒哥瀚痛哭流涕,连连谢过陛下,起身抹着泪走了。
燕清未起,陛下尚未消化舒哥瀚送来的消息,未注意燕清未走,转过身喃喃自语:“难道付秦当真有虎狼气?”
“陛下,陛下。”朱金轻轻提醒道。
陛下回过神,顺着朱金的目光望去,咳嗽一声,“安国郡主,你有何事?”
“陛下,臣愿为舒哥府担保,舒哥子弟为国尽忠,绝无二心。此次舒哥涛率部在青瓶口遇伏,完全为陛下铲除付秦,扫灭陛下一统天下的挡路虎啊。”
“又是虎!”陛下怒道,“朕要灭了付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