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致敬狗毛飞扬的青春岁月。
长大到了这个年龄,认识了很多很多朋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的朋友大多不一样,长相不一样,高矮不一样,胖瘦不一样,性格不一样,笑点不一样。虽然有时候突然觉得“谁谁谁和谁好像”,也基本是一瞬间的感觉。
我认识老宋的时候就是这样。当时高中刚入学,他坐我后桌。我第一回扭头看他,心想:这这人是不是在哪见过。当然我和老宋未曾谋面。俗话说,三观一致,一拍既合。老宋就属于这种。一来二去,就熟得不成样子。
晚自习。老宋在后面用笔戳我脊梁骨。
那谁,下课买吃的去。
不去。
好小子,上次请客的钱还我。
老宋不是小气的人,这只是种手段来逼我就范。当然面子我还是要给他的,陪他去小卖部花几张毛票买点零食,借食物安抚暴躁的情绪和胃。
说实在的,高考那会儿人人自危,我和老宋就像漂浮在涛涛巨浪里的两艘小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然而老宋和我似乎彼此有种联系,即使我们中谁翻船了,好像也不太担心。
我对老宋说,高考我是不怕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没有大学读,咱俩就收拾收拾回家,我耕地来你浇园……
要种你自己种。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俩成绩都属于那种不上不下的水平,非常尴尬,在当时号称县重点的班级里显得微不足道。当老师们津津乐道于几个清北几个复旦的时候,我和老宋都觉得,那是说给好学生听的,不关我们的事。
学校是牢笼,我们是笼中之鸟。学生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操场,十分开阔,况且天黑后伸手不见五指,实在是情侣约会,谈情说爱的胜地。我和老宋有一个最大的乐趣,就是天黑之后逛操场,看那些情侣在黑暗里偷偷地牵手,偷偷拥抱,然后适时地靠近,拆散他们。能拆一对是一对。真是恶趣味十足。
后来操场增设了保安,标配强光手电筒,让情侣无处可逃。老宋回来说,操场不好玩了,保安在“扫黄”。我和他都十分沮丧,以为失去这项娱乐活动,甚为可惜。
老宋具有惊人的运动天赋和出色的身体素质,以至于高三那会一度想报考飞行员。老宋双眼视力5.0,打靶可以瞄准心的那种,却在体检的时候被人下了黑手,说是视网膜病变不合格。农村孩子又没有什么背景,远在南京体检的他给我说了这个消息,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后来没有去成。
高中那会喜欢打乒乓球。可以从早到晚地打,不带歇的。老宋也陪着我,从早打到晚,不歇。老宋球技尚可,球品不佳,精通歪门邪道。擦边球,左右调球,搞得我满场跑。老宋尤擅长男女混打,附带异性加成,左右逢源,颠鸾倒凤,状态惊人。哎扯远了。除了打球,跑步也是一把好手,一千三千五千接力,没有他不行的。运动会上,老宋带着一阵风从跑道那边呼啸而来,完美撞线,然后立刻卧倒,身后一大群女生立刻呼啦啦围了过去。老宋躺在女生堆里,享受着少有的荣耀,满脸幸福。这个时候的老宋不是平时的老宋,是一个有点不一般的人。
老宋人缘很好,可只有我知道他也有苦恼孤独的时候。老宋有很多爱好,特别爱唱歌。唱歌时浑身的劲儿,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我时常觉得,是他生错了时代,我们都应该生错了。我惧怕束缚,他渴望自由。我和他心里有纵横一世的梦想,却在现实面前过的卑躬屈膝。
最后一次模拟考,班主任忧心忡忡地找他谈话,以你这样的成绩,想上个好大学恐怕很难。那天之后,老宋好几天都不再说话。我知道他的负担在哪。他是孝顺的小孩,不想让父母伤心,就像很多寒门弟子,企图借助这场每年一次最荒谬可笑的考试,改变命运。
该怎么说呢?那个时候的我们背负了超过那个年纪能承受的东西。高考剩最后两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一接通,他喊了句我的名字,然后就哭了,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读了,说什么也不读了。扔掉手上的复习书,我拽他出来,结结实实地玩了一晚上。我还是告诉他,没有大学读,咱俩就收拾收拾回家,我耕地来你浇园……他大笑,灯光昏黄,烤串的香味弥漫,我一时竟有些眩晕,好像看到了未来的我和他,在层层梯田里耕作,老黄牛在前头拉着犁,我突然重心不稳,接着一头栽在土里…
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惜。谁都会有窝囊的时候,况且是被考卷上区区几个数字为难,算的了什么。人生路漫漫,道阻且长。最重要的是能好好做自己。我和老宋都是不安分的人,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一纸分数和排名就想审判我们的未来,门都没有。毕业那天,老宋满脸得意的说,终于考完了,你等着我一步一步征服世界,等我做到了,再回来见你。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举杯相碰,一言为定。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