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快结束时,在一个熟人的介绍下,岚姐来到了我家。
其实在此之前不久,我在门口大树下看到过她,当时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比较土气,一看就是从农村刚出来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庄稼人的朴实憨厚和腼腆。
当时我刚刚辞掉了一个老油条型的小保姆,乍一看到跟她风格完全相反的人,立马觉得很喜欢。而且她长得很像我姐姐,这令她在平凡的长相之外平添了一份亲切。
她进门时显得非常紧张,我想可能是上一家人把她吓坏了。据说那家的男女主人大吵一架,两人准备离婚。女主人随后带着小孩回了遥远的娘家,嘱咐岚姐在这边家里等着她回来。岚姐自然是不肯,于是来到了我家。
开始我们都尽量耐心又温和地跟岚姐交代各项事务,希望可以打消她的顾虑,不再紧张和拘束。但是后来我发现她的紧张不是源于对新环境的陌生感,而是由来已久的胆小和不自信。
她搭先生的车去菜市场买菜,回来找不到公交站台,很紧张地打电话给我,最后我怕她走失了,就让她坐出租车回来了。
让她去一个北方的姥姥家拿定做的包子,她按了门铃没人开门,又紧张地打电话问我,我再次跟人家确认在家后告诉她,她还是说没人开门。我狐疑地下楼去找她,发现她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紧张得转来转去,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原因找到了,原来她按错了门铃开关,根本没声音。我问她怎么不按一下旁边那个大点的开关,她说在原来那家人那边,那一条路的门铃开关都是那种小小的,不是这家这种大的。
至此,我发现她脑子有点死板。还以为是刚来,胆子太小造成的。于是菜也不让她买了,包子也不拿了,就想着不要难为她。
后来发现她做事情非常被动,除了日常每天必须做的事情之外,都得我们明确给她下达指令。比如沙发垫和擦鞋垫、枕头、被套之类,或者孩子的鞋子很脏了,她也不知道洗。这次叫她洗了,下次脏了她还是不知道洗,你得再下一次指令。
有一次我洗内衣时发现没地方晒了,就叫她把晾衣架上的衣服收起来,结果她就只收了我摇下来的那根杆子上的衣服,里面那根杆子上的衣服就没收。
平时晚上我洗完澡会告诉她,并叫她去洗,我看着孩子。结果有一次忘了告诉她,直接抱着孩子去书房听歌了,到十点多出来,发现她还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没洗澡。我问她怎么不洗澡,她说:你没告诉我可以洗了啊。
此刻我才发现自己花钱请了个“机器人”保姆。这个“机器人”大脑里的程序好像还不是完全自动化的,还得时刻往里面输入新的指令,她才会去执行。
我耐着性子跟她反复地解释,希望她不要太紧张太拘束。我们请她来是给我做帮手的,什么事不知道怎么做可以主动问我。心里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要主动问。她嘴上答应着,依然如故。
慢慢地我就觉得跟她相处太累了。想要换人又觉得她好可怜,于心不忍。一个冬日早上,大孩子感冒了,我问怎么搞的,她说被子太薄了。等到感觉到冷又怕吵醒阿姨,只好忍着。我说这床厚被子怎么不让阿姨拿给你?阿姨说:我说拿给她她不要,说盖那床薄的不冷。我一看,那是一床空调被(怕一床不够暖和特地搭在上面的)。心里真是无比的窝火,说:她说不冷你就真觉得这大冬天的不冷?她低声说:我怕强行拿给她她会生气。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有一次叫她给小宝冲奶粉,她半天才冲好。我觉得那奶的颜色比平时浅一些,喝了一口果然味道很淡。就问她两百毫升水放了几勺奶粉,她说两勺。我惊讶地问怎么放这么少。她辩解说好像听我说放两勺。我指出她是忘记放多少了又不好意思问我(真不敢相信她已经先后带过三个小孩了),就说:你一定要学会主动问别人啊,不明白的事问一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想到她居然说:那你干嘛不在旁边看着我冲奶粉呢?你看着就可以发现我的错误了嘛。听闻此言,我火气蹭蹭往上冒。说:你做事情很喜欢旁边有个监工是吗?她不说话了。我也作罢。
端午放假了,她说要回去招待大儿子的女朋友。人家是北方大城市来的大小姐,不敢怠慢。我们满口答应。第二天一大早,她不等我从厕所出来,就把小宝留在客厅,独自拿行李去坐车了。我心里又有一团火在冒了,想着她归心似箭也情有可原。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了,她都一直没联系我,发信息、打电话都没反应。我猜一定是她家有事不能来我家做了,又不好意思主动说。想着自己一人照顾不好两个孩子,就只得跟家政公司老板娘联系换人了。刚说好,岚姐的电话来了,说:我明天就过来,今天出去玩了没带手机。我说:你说得太晚了,不行了。于是终于换人了。
为了让自己心里坦然一些,我请家政公司老板娘帮她重新介绍一份工作,费用由我来出。老板娘一看她的照片,说这人以前来过我这里。后来便没有下文了,估计是不想给她介绍工作吧。
跟岚姐相处了九个月后,我再也不想跟像她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她们老实巴交、胆小怕事。仅有的一点智商不是用在如何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上,而是全部用来如何规避风险、明哲保身。她们的字典里没有“主动”二字,大脑失去了(或者是从来就没有过)独立思考能力,每天都被人推着做一些机械的动作,循环往复,直到终老。这样的状态跟机器人有什么分别?这种人有一种弱者思维,一旦别人指出他/她的不足之处,他们就会满肚子委屈,觉得受了欺负,第一时间就要替自己辩解、开脱一番。这常常让你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一个吹毛求疵,求全责备的大恶人。
事实上我只是一个天真的主妇,一个蹩脚的“程序猿”。妄图通过努力可以修复她大脑里的“补丁”。实际上,在我与“机器人”保姆的战争中,得胜的人是她,只是这胜利对她来说,完全是有害无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