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西红柿椒盐饼
一、
再次见到胭脂时,是我和她高中分别的四年之后,我刚刚上了大一。
胭脂,是一个生的粗眉大眼,笑起来并不出声,像一潋斜阳,摄人心魄。
她爱装扮,但并不浮夸,得体衣着,细微处别出心裁的特意装扮,指甲上先是用指甲底油涂抹,晶莹透彻,再用甲油饰以花瓣,纹理。
初见她时,那是个令人心情慌乱的夏天,阳光照耀着,灼烧着人的皮肤。她好像一阵清风,带来了一阵清凉。
她是从南方的某个城市来的,祖籍是在福建,她说他们老家门前屋后都是池塘,夏天夜晚,池塘里青蛙呱呱的叫,白天,可以到河里捉鱼。在路边的河渠里都能捞到小虾,她用手比划着,在空中划出大大的一个线条说,你知道吗,我那次抓住的鲫鱼有这么长,这么大。
她水灵净白,偶尔古怪,仿佛是江南水乡独有的孩子,天真而烂漫。
胭脂大约十七八岁,高二的那一年转到了我们学校,我刚好犯了错误,独自坐在教室的边角里,她来的那一天,大家都好奇的看,目光落在教室的角落里。
我和她成了同桌。
她的一袭红色的着装,身材微胖,活泼,像是一团跳动的红色,直到现在似乎还在我的脑子里跳跃着,而我在接到她的短信时那一团红色又在脑子里翻腾了起来。
胭脂,她回来了。
二、
十月,古城西安,黯淡的天色,秋天将要过去,灼热的太阳褪去了,灰黄一片。
仰看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蛋黄盖在了头顶,林荫道上那些快要落光了叶子的树丫像饥饿乞讨的人手一般奋力地抓向天空。走近校门的出口,我下意识的搜寻着,那个曾经熟悉的影子。
在闸门的一角,我看见了她。她还是那般小,头发烫成了烟花式的,整个脸隐没在了头发里,看着更成熟了些。
“对不起,我们因为甲流,加强了安保,封校了,本来可以带你到里面坐坐。”我先开了口。
“那你出来吧!时间不早了,今天上午有课的,在十点半。”没有几年没见的欣喜,这次初见显得平淡无奇,她脸上僵硬的表情告诉我。
我当然知道上什么课了,昨天夜里我收到胭脂的短信说过,要我帮她找些做兼职的同学,在听完所有的大致介绍后,我满口答应了,今天就是因为这事见面的。
因为心里还是不放心,打算还是到胭脂做事的地方看看。
胭脂把手里的包摆了摆,示意现在就走。在不远处,公交已经到站了,我就跟在她后面。校门口的人流很大,那些用三轮车载人的车排开了一溜,车主们吆喝着生意,不一会车不见了大半。我们上了公车,这座城市的公车永远那么挤,每一个车厢里就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蚂蚁一般。
车呼啸着穿过了几个街区,在一座阴暗灰色的建筑前停下了。
我跟着胭脂踱步来到院子里面,建筑上面贴着几个已经失色的烫金大字“立天大厦”,可是它只有三层,矮小破落。
脚上的高跟鞋咯噔咯噔,碰触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上了楼,看着她娇小的背影,真的让我想象不到,我们能在时隔四年后,再次见面。
她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还在当年的教室里奋战,经历了一年的补习。
不同的是,她变得成熟老练。
没有多想,我已经跟着胭脂到了顶层,那是她课余做工作的地方,她们在那里接受培训。沿着铺着地毯的楼梯我们一直往上走,楼道里散落着一些传单,转角处,冒出四五间狭小的办公室来。在最后一间房子里,挤满了好多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对于我的到来感到很淡然,有些往门口瞥了瞥,又继续听他们的老师讲课了。
“他们都是来做你们的工作吗?”我问胭脂,她没有回答,一把把我拉着坐那屋子里的矮凳上。我开始关注所谓的老师讲课,因为胭脂示意我仔细听。
“你们想赚钱吗?” 作为老师的那个年轻人拿手比划着,正在大声问着,坐在屋里的人拥挤,但都情绪高昂。他的面前放着一个速写板,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像蚯蚓爬过了一般。
“想!声音很大,整齐,刚强有劲,但透着天真。
这是我进屋后第一次听到这些人们的声音。
“想赚大钱吗?”那男的似乎在宣告什么事情的胜利,又一次问向我们。
胭脂也跟着他们喊着:“想!”而这种音调却让我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落地窗外是一座在建的高层,那些建筑工人们桔色的安全帽在楼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塔吊的影子投在我们面前的地板上,影影绰绰,像鬼魅一般跳跃着。我仔细听了会,才知道胭脂她们做得是产品推销,不过要有人指导,还得交钱。
他们不在学校学习,到这里做什么?我心里疑惑不解。
寻思间,我看见我面前的那位男孩似乎很面熟。
“你是哪个学校的?”我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转身问我面前的那个胖胖的男孩。
“你们隔壁的。”他喃喃地说,嘴角还泛起一丝微笑。接着,那个胖子转过身又继续听课了,胭脂好像看出我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喜欢听吗?你课余的时候可以做的。”胭脂看着我疑惑的脸解释说。
“说实话,我不想帮你弄这个,我觉得会荒废你的学业,你看那些天真的孩子,看着对面楼上辛苦工作的建筑工人们,上着这种白日发大财的美梦,怎么可能?”
我望着胭脂,一口气,憋出了好多话。
“声音放小点。”胭脂随手把我拉出了那间房子。我闻道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到,感到一丝压抑,幸亏离开那个地方了,我心里终于舒缓了一些。
其实我打心里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她这样荒废学业,浓妆艳抹,没有了以往给人的感觉,我不适应那样的地方,本想说,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临走,在门口,胭脂用眼睛盯着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盯着我看的眼神,要是四年前,我会说:“看啥呀,傻妞”,而这时,我竟喉咙咽住了一样,不知所措。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怕她的眼睛,露出那种很冷的光来,绝望了似的,像个可怜的猫。我东张西望的,不去看她的表情。
她的发际有一丝白了的头发,干练的样子,好像缺了水的荷花。显然这些年也多了些烦恼,不由得心里有了一些对于她的怜悯,我想起我们以前。
二、
高三那年,临近高考,四月的烈日灼心,足以让本不快乐的心情变得繁纷和浮躁起来。
那一阵子,大家诉说着道别时的话,仿佛以后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每一句言语和每一个动作经纬起来,仿佛这个仲夏密集的网一样,击中了我们心里的快乐和感伤。
胭脂说自己的目标是沿海城市的一个大学,得先搞定自己现在的境况,于是天天埋下头去苦学,我只在趴在桌上睡醒的那一刻,才能看到她端着水杯,端坐在座位上。
记得有一天,那一天,距离高考的十多天,天灰蒙蒙的,飘着雨星,扎在皮肤上冰凉。
校园不大,转一圈不过二十分钟,我们一同淋在了淅淅沥沥的雨中,谈到将来的日子,远处一望无际的麦田,轻风吹拂,碧绿无暇,和灰蒙蒙的天际紧紧相连。
一直走路,走到学校的各个角落,像是在看着这个古老的高中校园,才细细品味,感受它过去的辉煌和暗淡,也感受三年的苦苦乐乐。
白桦林里挂着大幅的大学海报,风一吹,唏呖哗啦地作响。风也掀起她额前的刘海,就飘了起来。
“我要走了,明天走”,胭脂说。
“去哪儿?不是才搬来一年多么?”我问她,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回去,回南方去。我的父亲出了事故,这边的亲戚也不能再依靠了,我妈妈身体又不好,我得离开了。回去后,六月的时候,虽然和你不在一个考场,但我们会一起走进考场,参加高考。”
“伯父他怎么样了?”
“受了伤,会好的”,胭脂不再说话。
我们在校园里绕着那一片合欢树走了很久,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下得大了起来,桦树林那些大学海报,被风刮起,吹的七零八落,掉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我晚上回到教室的时候,旁边的书桌上,一片干净,只剩下贴着的一个倒计时桌贴:
青春,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它是一本惊天地泣鬼神的着作,而我们却读的太匆忙。于不经意间,青春的书籍悄然合上,以至于我们要重新研读它时,却发现青春的字迹早已落满尘埃,模糊不清。
第二天,胭脂就离开了,再无消息。
四、
六月十八号的那一天,我收到一封信。
萧然:
见字如面。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高考结束了十天,你可曾记得,我给告别的那一天,我说过我们都会一同走进考场的,然而,我食言了。
我回到老家的时候,爸爸都去世了,那一场交通事故里。在世上,爸爸是我唯一依靠的人。
在我刚出生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很恩爱,但没过多久,他们开始互相谩骂,甚至打架,他们会拿起家里的物件一通乱砸,把厨房的锅碗瓢盆扔到楼下,我躲在角落里。有时候我会跑到隔壁,开始慢慢的,我害怕回到那个家里。害怕妈妈抡起扫帚,担心妈妈嘴里骂的那个女人,跑到家里来,抢走的我的爸爸。
后来,我长大了,妈妈带我来到有你的这个城市。入学的那一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我带着莫名失落的心情,推门看到角落不言不语的你,我仿佛在告诉我自己,你或许也是和我一样,躲在生活的角落里。
我们做同桌了。这是我最高兴的一件事,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设想着,和你考去沿海那一个美丽的大学,走在美丽的校园里,海风吹拂。你说你喜欢看我刘海吹起的样子,我在想,那里的海风轻轻地,温顺,天空晴朗,没有阴暗。
然而,我不得不离开了。我怀念那天的雨,怀念那年我们走过的雨季。
我没有参加高考,失约了,我会在南方的小城里,默默的祝福你,萧然。
胭脂
信上没有发信地址,之后,再没有了她的消息。
时间过去了四年,胭脂通过同学找到了我。
从同学的那里得知,从小的时候,胭脂的父母一直不和,她母亲怀疑她父亲有外遇,经常相互谩骂,有时候甚至家暴,她妈妈有时候就会打她。
四年前,父亲出事故后,她和她妈妈就搬离了这座城市。辗转几年,胭脂去了技术学校,没有学下什么技术,妈妈也不管她,胭脂要自己挣些钱才能够自己花。
第二天,我来到胭脂工作的地方,和她道别。
走在一起,衣着极不相称的两人,让我有点尴尬。
我们沿着来的路走着,走了很久,到了一家快餐店门口,胭脂看了看,似乎在里面有什么认识的人。她带着我进去,我就像个孩子似的跟在她后面。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快擦黑的光景了,街上的人匆匆的走着。各个之间就像木偶一般,互不相干,机器般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运行着。霓虹在夜色中懒的舒展开来,爬满了整个城市,爬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饭吃得很快,可是外面的夜色还是很浓了。出来的时候,胭脂的影子在店门上映出了让我那个童年所迷茫的影子。而那个影子和我同样的年岁,却被城市的霓虹和生活隐去了,消失在了我生命里的地平线上了。
胭脂,最开始好像是苏州河上的那个乌蓬船下冒出的女孩儿,在家家房子后就可以抚摸江南水乡的柔情的地方,却在在皂荚树玩石子的孩子在这座城里竟有了一个不安的心。
那片墨色的记忆便开始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开始褪色了。
青春里的懵懂的我们如同玻璃瓶里飞翔的小虫,似乎是在向着光亮而去,但却总是撞得血肉模糊,但最终还是收获了成长的快乐。
那年的盛夏像是熟透的橙,酸涩里带着甘甜。
道别的时候,我买了几个苹果,要塞给她苹果,胭脂强笑着说:“你带给你的舍友吧,我又不是没吃过!”
这句话好似一块石头一样,跌落在我的心坎上,她变了,变得陌生了。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又缩了回来,看着她的影子在我的视线里走远。
夜色正浓的城市生活开始了,人们如蚁群蜂涌而出,城市变得流光溢彩。
我看着她坐上车离开,霓虹的灯光和着胭脂的红色影子变得模糊了,我才发觉脸上的些冰凉。
胭脂,就像江南的水,而如今却幻化成了城市的霓虹。
我想起她桌贴上的话:青春,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它是一本惊天地泣鬼神的着作,而我们却读的太匆忙。于不经意间,青春的书籍悄然合上,以至于我们要重新研读它时,却发现青春的字迹早已落满尘埃,模糊不清。
时光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一同流走的还有我里心里胭脂的过往。
后记:
行色匆匆中,我冥冥感觉到胭脂依旧在我的记忆里,每当夜幕慵懒的舒张开去的时候,我看见了窗外的霓虹,多少年过去,我以为,那是胭脂,霓虹般的胭脂。
她消失在了我记忆里,一如江南的水,像那副墨色的画,浸泡的没有了色泽,生命里关于胭脂的记忆也一同褪去了。
作者:西红柿椒盐饼,80后,教师,爱吃西红柿。我有故事,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