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朝,雨夜。
京城西郊的一所园子里,西厢房的窗开着。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正在抚琴。
厢房的床榻上摆着矮书案,一个慵懒的女子正一只手抱着光脚丫一只手翻书。
书案上焚着檀香,幽幽的古琴,正奏着一首《曲水流觞》,窗外芭蕉三两棵,淅淅沥沥水声澈。
这本是个怡人的夜晚。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下一秒,那慵懒女子白皙的颈上便横了一只闪着银光的长剑。
琴声戛然而止。
那名慵懒的女子还是有几分惊诧,顺着剑的方向望去,持剑的人却没有这把剑这么锐不可当。女子松了口气,眯起眼睛望着他:那是一张冷峻的脸,只是眉心透出痛苦之情,两颊绯红,左手捂着腰间,虽然身着黑衣,但腰间隐隐有红色涌出。
抚琴的女子望着黑衣人的背影惊慌失措:“你要做什么?”
持剑的少年一声不吭。
嗖!又一道黑影闪过,再定睛时,黑衣少年的左手已离开受伤的部位,握着一只短剑指着后进来的少年的脖子。
房中一片寂静。
床榻上慵懒的女子打量了黑衣少年一番,望着他那倔强冷漠的脸突然嫣然一笑,用手指轻轻的弹了弹横在她脖子上的剑,发出清脆的声音,心不在焉的说道:“原来是燕王府的人,燕王与我有恩,我医你便是!”
持剑的少年脸上掠过一丝震惊,瞬间便转为疑惑---剑丝毫未动。
慵懒的女子冲着抚琴的女孩说:“小蝶,你出去将家门方圆十丈中有关他的痕迹清除掉。”她不耐烦的望着持剑的少年:“我说这位少爷,可以把剑收了么?不管你是去暗算别人还是被别人暗算,现在我们都是包庇犯了,你再僵持一会儿,你的伤怕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持剑的少年脸涨的通红,床榻上的女子用手指推了推横在她脖子上的剑,剑被抽回去了。随后短剑也收回了。
抚琴的女子适才起身,持剑的少年仿佛想到了什么刚要开口,就听床榻上的女子说:“小蝶暂且等下,我们这位小爷不放心,怕你出门报官,还是留下服侍吧。”说完鄙夷的瞪了眼持剑的少年。
随后闪进来的少年一直谨慎的观察着黑衣人,直到床榻上的女子冲他喊道:“小莫,快过来帮忙啊!”他才发现,这持剑的少年好像有些撑不住了,慌忙过去扶着……
第二章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睛,这是一间简单的厢房,一个床榻,榻旁一案,一桌两椅,墙上挂着一幅《丹崖玉树图》再无他物。
窗外,竟已大亮,暖暖的阳光漂浮在窗边。
他刚想起身,腰间隐隐作痛,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外衣已被人褪去,腰间缠着厚厚的纱布。
这时窗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他连忙躺下闭着眼。
门吱的一声开了,咚咚声在床边停下,只听那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你醒了,别装死了!”
他的脸上又一阵通红,无奈的睁开眼:原来是昨天晚上那个懒丫头。她还是一如昨晚的装扮,穿着绿色的长衫,光着脚丫,踩着木屐,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警惕的望着这个丫头,一语不发。
那女子倒是轻松的很,瞟了眼窗外的阳光,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索性在他的床边坐下:“我说这位少爷,本小姐昨夜为了救你一宿没睡,醒来连句谢谢都没有么?”
他倒是又吃了一惊,没料到这个懒丫头竟是这样的开场白。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阁下是何人?”
穿木屐的懒丫头又噗的笑了:“你终于开口了,哈哈,你问我是何人,无非是想知道我对你有无伤害,和我如何知道你是燕王府之人。”他心里一震,这是个伶俐的丫头。他盯着墙上的那幅《丹崖玉树图》,半天才将眼神移开说道:“你不会伤我,要是你有心害我,恐怕现在我就是具尸体了。”
那丫头嘻嘻的笑了起来:“原来你不笨啊”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小莫出现在门口。
“西凉,你没事吧!”
躺在床上的他转过头来望着身边的丫头想:原来,她叫西凉。
西凉冲小莫做了鬼脸:“能有什么事啊。”然后起身欲走,却听到身后叫道:“等等,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燕王府的。”
听到这里,小莫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对啊,西凉,你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知道这厮是燕王府的?”
西凉得意的挑了挑眉毛,重新坐下正色道:“这位少爷右手掌心和五指指腹均有老茧,左手中指指腹亦有茧,掌心的茧乃是练剑所致,他的骨骼也说明,他不仅经常用剑,还是个好手。指腹的茧乃是弹琴所致,他那柄长剑,声脆质坚,色亮光柔,乃是把名剑,单是剑柄上襄的那块玉就价值千两,一个人拥有一身好功夫,一柄好剑,又有时间抚琴,在京城,无非就是官宦子弟或者商贾世家。如今夏末秋初,商市繁忙,商贾多在外奔波,可这位少爷肤色白皙,并未经常受日晒,那就是官宦子弟。这京城中各位藩王的势力众人皆知,韩王,安王居西,大理寺的王大人就是韩王的恃读,其他藩王在西郊并无势力,还要仰仗韩王、安王的关照,这位少爷负伤一不报官,二不去韩王府,那就是与韩王有过节,各藩王中与韩王过节最大的,就是燕王!所以,他一定是燕王府的。”
躺在床上的少年听的目瞪口呆。
小莫咬着大拇指说:“他负伤不报官,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再说了会弹琴的剑客就是出自世家么?”
西凉又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说过,他是个使剑的好手,对吧?”小莫连忙点头。
西凉捶了捶自己的膝盖说:“昨夜他的衣衫上有多处剑痕,刀痕,身上还有瘀伤,镖伤,剑伤,这就说明与他打斗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一群,我想,他是被围攻的。或者说,是被暗算。由于王大人与韩王的关系,他不能报官。会弹琴会用剑且用好剑并不能说明他家世良好,但要是能看的懂墙上这幅黄公望的《丹崖玉树图》,就一定是了。而且,他与燕王的关系还不一般呢”
小莫这才发现墙上的那副画,那是黄公望的真迹,西凉平时很少拿出的,小莫酸酸的说句:“这小子的面子不小嘛!”
他躺在床上心底发凉,这鬼灵的丫头看似慵懒,却满身的眼睛和脑子,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掉进贼窝了。
西凉起身拉着小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冲着床上的他说:“对了,明日之前你最好不好随便走动或者尝试离开,否则伤口必定开裂,到时候你躺的可就不是两三天了。还有,下次起身的时候不要碰到鞋子,我就不会发现你走动过。”说完一转身就消失在门外了。
伤口的地方突然闪过一丝暖流,暖暖的,如同这窗外漂浮的阳光,可是,他必须走。
第三章
院子里的芭蕉树刚好围城了个小凉亭,书案置于芭蕉的影子下,西凉坐在书案旁,光着脚,蜷着腿,一只手抱着脚丫,一只手翻着书,秋初的午后,风还不算热,偶尔过来一阵,惬意的紧。
小蝶拿着一方小毯走过来,轻轻的搭在西凉的膝盖上:“今天……疼不?”西凉笑了笑,拉小蝶在她身旁坐下。
小蝶望着东厢房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西凉嬉皮笑脸的说:“哇,你没看到他拿剑指着我吗?”
小蝶叹了口气说:“你知道的,能挡的住我腰间的柳蛇剑的当今世上没几个人。只要你示意下,我出手就没事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总是有你的道理的。”
小蝶起身离开了,西凉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又一阵风过,几片发黄的落叶翻滚着飘到西凉的脚边,她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坐的久了竟有些口渴,西凉刚想起身,小叫花子狗儿便跑进来了:“西凉姐姐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西凉倒并不震惊,昨夜救的那位少爷身上一定有事,西凉边拿案旁的茶杯边说:“不急不急,慢慢道来。”
狗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是不是,是小莫哥哥出事了!”
还没送到嘴边的茶杯,“砰”的一声,碎在地上。
【未完待续】
“小莫哥哥被人……刺了一剑……,现在昏倒在你家……前面……小巷子里”狗儿气喘吁吁的说道。
西凉心里一震,一个趔趄:“快带我去!”
在小巷子的尽头,小莫捂着肚子蜷缩在墙角,血流了一地,他年轻的脸上竟无血色,嘴唇发黑,这是中毒的症状!
西凉的心里一震绞痛:小莫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谁下的了这么狠的毒手!
毒液正在扩散,每耽误一秒,小莫的生命就危险一分。
“快,扶我一把,把他带回去!”
西厢房的床榻上,躺着面如死灰的小莫。
狗儿不停的往房里送热水,小蝶把血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西凉在小莫的各个大穴位上封了针,血基本止住了,可这毒,早已经扩散了……
“小莫,你一定要挺住,小莫最听话,快醒醒,醒醒啊!”小蝶抚摸着小莫的额头,泪如泉涌。
小蝶本是个冷漠的女子,她和西凉一样,很多年都没有流过泪了。可如今……
“西凉,你不是看了很多医书么?你不是救过很多人吗?快救救小莫啊!”小蝶冲着愣在一旁的西凉吼道。
西凉摇了摇头:“剑上有毒,不过半个时辰,毒性就扩散到全身各处,他中的毒一定是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那不是没救了吗?”小蝶咬着嘴唇。
七星海棠可在半个时辰内传遍全身,致人麻痹,但在十个时辰之后才会置人于死地。七星海棠被称为天下第一毒并历代被作为宫廷御用毒药,不是因为它毒性强,也不是因为它传布快,而是因为,此毒无药可解!
“西凉,你再想想,你读了那么多书,一定有办法的!”小蝶摇着头,哀求的望着西凉。
西凉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医书正史中绝无此类宫廷御毒的解药,旁门野史中提到的也很少。
尽管《扁鹊传》中提到可以用无头蛇的毒液以毒攻毒,但时过境迁,这无头蛇到底是什么到底存在与否都不知道,何况要在十个时辰内找到……
小蝶失望的低下头,泪一滴一滴的滴在小莫的床边。
西凉,小蝶,小莫三个相依为命十年有余了。自从那次事件后,西凉已经十年没有流过泪了。她想哭,胸口淤积的伤悲和无奈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可她不能哭,她咬着嘴唇悄悄的走出去了。
“我不能倒,一定还有办法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西凉用手摁着心脏的地方,闭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泪终究没有流出来,她定了定神想:“蛇长出没深山中,史书中记载,扁鹊乃是越国之人,越在南京以东南,南京以东南有紫金山!”西凉紧锁眉头:无论如何,都要去试一试!
两腿膝盖及膝盖以下足三里的地方隐隐作痛,西凉推门,转身消失在门外。
第四章
紫金山离南京不过十里,高不过百丈。但山上奇毒异族居多,山中长年被毒气笼罩,草木难生,枯枝杂叶成群,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灰色坟墓依在南京城的旁边。城中传闻这紫金山中有鬼,凡是进山之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所以又叫死尽山。天阴雨湿之日,便可听到山中鬼哭狼嚎,郁郁森森。故附近之人很少来此山,就连官道经过,也纷纷易途。
西凉的马车停在山脚下,她抬头看了看忽然阴霾的太阳叹了口气:如今已是未时末了,小莫中毒已有一个时辰了。
山下的乱草杂枝凌乱的散落在“路”上,如果一定要说那里有路的话。天空中不时有秃鹰乌鸦飞过,偶尔“呱呱”的叫两声惹的人心寒。西凉咬了咬牙,把裙子绑在一边,捡了根粗壮的木枝探路,往山中走去。
刚行了片刻,便见路旁山石之间有个洞穴,洞口被杂草遮掩,其中隐隐有金光透出,西凉皱了皱眉,走近用木枝挑了挑,发现洞中通亮,零零落落的散落着黄金白银,还有不少珍珠玛瑙之类。小莫平时最爱这些的。想到这里西凉心里一阵酸楚。她打量了四周,这洞中有光,蛇好阴暗,难居也。金石乃寒物,蛇穴更是难存。
西凉叹了口气,失望的转身走了。
继续前行,周围的石头愈发黑暗,石上长有青苔,愈往前行,空中湿气愈重。西凉的膝盖遇寒气后就更疼了。她咬咬牙,这荒山野岭的,连个蛇的影子都没有,可如何是好额。
这时在前方突然传来呜咽之声,如泣如诉,西凉并未上前,站在一块石头上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身材婀娜的红衣女子倒在前方的空地上抽泣,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盘起的发髻上插着银簪,整个身体随着抽泣瑟瑟发抖。突然,她慢慢抬起头,那样慢慢的,朝西凉站立的方向望来。就在西凉看到她脸的那一霎那,一下从石头上跌落下来。
那是一张精美绝伦的脸:如黑葡萄般水灵的眼球,如桃花般嫣红的双颊,如滴血般鲜红的樱桃小口,她眼里含着泪水,那一皱眉的忧愁仿佛要融掉这世上所有的忧伤。
西凉素闻这山中有鬼怪,可不曾想到,这里竟然有位绝世美人。西凉身处京城,可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震惊之余心中却升起疑惑:这荒山野岭,蛇鳝尚且难找,万物难生,又怎么会突然蹦出个小娘子呢?再往前行不知路上是否有诈,不过这女子躺着的地方总不会有机关的。
西凉径直朝这女子走去。走近时她只说了一句:“我的衣服上涂有毒,姐姐小心为是。”红衣的女子面无表情,她依旧用手帕擦泪,却不再抽泣,西凉秉着呼吸从她身边走过,几步之后再悄悄回头,却发现空地上,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了。西凉虽然心中疑惑,但找到无头蛇要紧,也顾不得多想,便往乱石深处走去。
行不到半个时辰,在一片枯树丛后便依稀看见一个方圆十里的湖泊,怪不得这空气越发湿润了。有水,就有草,有草就有虫,有虫的地方便可能有蛇。西凉一下子精神大振,赶快拨开乱草,踩着碎石往水边走。
那是一沟灰色的死水,上面浮着褐色的藻类,时不时的飘来一股恶臭。西凉却更欣喜了,很显然这水有毒,才导致这方圆几里的草木枯朽。可水中还有藻类,若是真有蛇能存生,那一定毒性不小,说不定就可以找到无头蛇了。
西凉擦了擦汗,小心翼翼的沿着湖边的泥路走着,不时用木枝探着水边的泥土。刚行不过数十步,一阵清风徐来,西凉深深了吸了口气,转身回头的时候,却惊呆了!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第五章
就在西凉刚刚走过的地方,就那么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平地里冒出了一座小茅屋。
干干净净的小茅屋,门开着,正对着西凉,屋中有桌子凳子,一尘不染。桌子上还摆了一碗茶,幽幽的冒着一缕水汽。
西凉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可是这一切,都怎么解释?
西凉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死寂的如同摆在桌子上的那碗茶一般。连只虫子的叫声都没有。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啊,恐惧如同这汪暗暗涌动的死水一般,愈行愈近。
唰~
一道白影掠过,睡意瞬间来袭。
在闭眼的那一刹那,西凉无奈的吐出了两个字:小莫!
南京城的院门前,小叫花狗儿抱着腿蹲着。
晚风偶尔掀起一两片落叶,跌跌撞撞的在路面翻滚。
西厢房里,小蝶每隔半个时辰便给小莫灌一次“百草丹”,小莫的脸一直无血色,他不时的尖叫着醒来,神志不清的哭喊,撕心裂肺的疼痛后睡去。
小蝶焦急的望了望天边通红的夕阳想:西凉,你快点回来啊。
明明是落英缤纷的季节,为什么这里有一片葱郁的柳林,柳絮纷飞,如雪一般的柳絮漫天的飞舞,西凉抬头,看到了十年前的小莫。他冲着她微笑,就那样天真无邪的笑着,笑啊笑,然后突然转身慢慢的消失在那片白色中,咯咯咯的笑声越来越远,柳絮,柳絮,雪……
西凉一下子惊醒!原来是梦!
头好痛!
睁开眼,天空中繁星点点,从看不见的高处垂下的枝条上系着风铃,随风摇晃清脆响。漫天的柳絮飞舞,树上吊着透明的灯笼,不时有彩色的萤火虫飞进飞出。柳旁的桃花正红,一群紫色的蝴蝶正绕着一朵新开的桃花翩翩起舞。整个大地都被柳絮铺满,那片厚如棉被般的雪白,软软的压过地上刚发的新草。空气从来没有如此清新过。
西凉眨了眨眼,这是个更像梦境的地方!我在做梦么?
西凉闭上眼: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小莫不知如何了?
她取下头上的簪子,划过手心,一阵疼痛。把脸凑过去,她闻到了扑鼻的血腥-----这不是梦!
西凉拖着自己的双腿,艰难的爬起来。她弯下身拍打粘在腿上的柳絮,可眼的余光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一双女人的脚如柳絮般轻轻的缓缓的落在她面前。她看到了红色的绣花鞋,红色的裙摆,红色的腰带。最后,她咽了唾沫,鼓起勇气抬起头--------是那张脸!那个绝美的红衣女子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西凉虽然没有叫出声来,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红衣女子轻蔑的笑了:“跟我走吧,主人要见你!”
第六章
富丽堂皇的客厅。
谁也想不到在这座死山中有一座堪与皇宫相比的宫殿。
有这样能力的人,绝不是一般人。西凉跟在红衣女子的后面,一言不发------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在正堂,一位年有三十的妇人坐于其上,妇人相貌一般,旁边站着的与西凉年纪相仿的少年却相貌娇好。少年的额头上带着玉,不光是额头,他的脖子上,手臂上,腰间都带着玉。
红衣女子恭敬的向堂上的妇人行礼。
妇人和蔼的笑了,瞄了西凉一眼,便“噗”的笑了:“我这山谷几个月都不曾来客人了,听说这次有人进来,还手无寸铁的走到了茅屋之后,我以为是什么狠角色,原来是个瘦弱的病丫头!魅儿,把她拖出去喂狗~”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微笑着。
西凉心里一惊,有什么比这种女人更恐怖的吗?
红衣女子听后便向西凉走来。
“等等,我只说两句话,请夫人听完再杀我不迟!”西凉咬着嘴唇说道。
堂上的妇人还是那样微笑着,饶有兴趣的摆摆手。红衣女子退下了。
西凉抬起头郑重的问道:“堂上的公子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都震了一惊,然后哄堂大笑。
“都要死了还贪恋男色!”那个叫魅儿的挑着眉嘲弄西凉。
那少年也一直微笑,可眼睛却并未移动!
他失明了!
西凉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她平静的望着妇人。
妇人笑罢,爱怜的望着身边的少年说:“看在你将死的份上就告诉你,这是我儿秦穆寒!”
西凉微笑着望着堂上的妇人道:“我知道一处寒潭可治令公子的病,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比我活的久多少。”
妇人大惊,右手紧握,脸上的笑容消失而尽。
魅儿抬手一个巴掌打在西凉脸上:“不知死活的丫头,可知我家主人是谁?就敢信口雌黄!”
西凉瞪了一眼魅儿,拿袖子擦了擦嘴边的血。
妇人眯起眼睛盯着西凉点头道:“有意思。”
她挥袖挡与胸前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西凉。”
“西凉?西风独自凉,取名字的人,有些意思。对了,我在这山中呆的寂寞,不如这样,我数到十,你要是能说出我的身份,便绕你不死!”妇人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西凉用手揉了揉流血的嘴角说:“如果我想请你帮忙呢?”
堂上的公子震了一惊,笑容如同冰封一般僵在脸上。
妇人优雅的笑了:“那就在我数到五之前说出我的名字!”
西凉立即从腰间抽出玉佩,“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如果我输了,当如此玉,任由夫人处置!”
堂上的妇人大吃一惊,站了起来。魅儿站在一旁不解的望着西凉,半天嘴里蹦出四个字:“不知死活!”
妇人瞪了眼地上碎了的玉佩,深吸了一口气:“一!”
西凉的眼珠迅速的转着“二!”
魅儿双手抱与胸前,摇了摇头。“三”
“秦……他姓秦……”西凉心里在做最后的忖度。“四!”
堂上鸦雀无声。
“你叫秦玉!是神医扁鹊的后人!”
西凉望着堂上的妇人,坚定的说道。
下一秒,所有的人都吃惊的望着西凉。堂上那位失明的公子也忍不住把头转向西凉的方向。
妇人脸上,一时无了血色。
魅儿抓着西凉的领子领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看到他们的表情,西凉的嘴角上扬。她知道,她赢了。
妇人的胸口快速的起伏着,她没想到,秦玉这两个字,竟然从一个黄毛丫头嘴里说出。
堂上的公子握着妇人的手说:“无妨,无伤。”
妇人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有意思,你倒是说说,如何得知的?”
第七章
西凉清了清嗓子:“刚才我们的约定还算数么?”
“当然算数!”站在妇人旁的少年连忙说道。西凉仔细的打量着那位公子:那块星形的玉紧贴在他的眉心,双眉似剑,虽然眼睛失明有些无神,但丝毫不减眉心透出的智慧,高耸的鼻梁,总是上扬的嘴角,的确是一等一的俊俏,怪不得魅儿刚刚说她贪恋男色。
西凉望着雍容华贵却长相一般的的妇人想:难道这天下绝色的美人都被你笼络来了么?
妇人点点头:“既然我寒儿说算数,就是算数了。”
“多谢夫人,我有位朋友中了天下第一毒七星海棠已有些时辰,我怕时间久了……有伤夫人您的信誉。”西凉拱手道。
堂上的妇人不屑的笑了:“七星海棠对我秦家来说,根本不算毒药,不急不急。”
西凉素闻扁鹊世家的医术神奇,但不料到高明到如此地步。
“等等,你早就知道我是扁鹊传人?”妇人正色道。
“在魅儿姐姐打我的时候。”魅儿心里不寒而栗,她转过头来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西凉的脸色有些苍白,淡淡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出些许的倔强,只是她身材瘦弱,双腿站立时有些发抖。就是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弱女子,却让堂上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姓名身份的了吗?”
西凉得意的笑了:“夫人在山谷中所造的这般天地,不是一般人能造出来的。所以我一进来便猜,夫人不是名门之后,便是皇室遗族。这殿中并没有龙凤之类的祥物,所有人的衣物上并没有象征皇族的图腾,故不是皇室,那便是名门。这深山之中,水污气垢,百毒频出,草木难生,虫兽难存,可夫人不仅能携家眷在此生存,还建造了如梦如幻的宫殿,就必须有一个精通医术的人在您身边。这位魅儿姑娘武功奇高,但并不知医术,因为在山中的时候我的身上并没有毒,我从她身边经过她竟然没发现。”说到这里,西凉摸了摸胀痛的嘴角,望着魅儿轻蔑的笑了。
魅儿白了西凉一眼,西凉继续说:“于是我想,要么是夫人懂医术,要么是有个懂医术的高人藏于这殿中。来见夫人的时候,看到令郎身上到处都带着玉,我起初以为他是嗜好玉石,但后来发现他双目无神,乃是失明,而玉所在的各位置,刚好都是人身体的主要穴位,我心中大惊,玉者寒也,想来令郎可是内火难挡,医者才以此法来辅助治疗,而内火攻心亦可导致失明,于是我问了令郎的尊名。果然不出所料,公子叫穆寒,我想可能是父母为止息孩子体内的内火而起的吧。从夫人看公子的眼神,夫人讲话的语调,就可看出夫人有多溺爱公子,那么就会从一切方面保全公子,就算名字都不例外。所以我推知,令公子体内火大,且已伤双目,如不控制早晚要伤到心肺。夫人爱子如此,金山银山,修仙成道之类的可能都不在乎,但要是能救令公子命的,夫人一定会感兴趣。”
夫人点点头:“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西凉继续说:“在堂上,夫人都没正眼瞧我便知我有病,话说我染疾多年,京城三分之二的医师都诊不出我的病,我这才自己翻医书看的。所以从夫人讲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夫人的医术不一般。我在堂上说出了公子的病,魅儿打了我一巴掌说‘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我就更确定您一定是医术高人。您又说公子姓秦,《扁鹊传》中有记载,扁鹊又名秦越人,我就大胆推测您可能是扁鹊后人,令公子乃是跟了您的姓。”说到这里的时候,妇人已从座上站起,缓缓的度着步子:“有理,有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书倒是读了不少。如果你真与我是萍水相逢,又如何得知我的名字呢?”
“我已经说过,您疼爱儿子,做什么都把他带在身边,我在想,金石之类皆属寒,夫人不用金银,为何偏偏用玉呢?除非,夫人与玉有关!因此我故意在您面前摔碎玉佩来验证,我发现,夫人的反应过大了。想必夫人和魅儿对抓来的人如何杀戮都习惯了,魅儿都没有震惊,可夫人竟然跳了起来,于是我猜,夫人本人就叫玉!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公子满身带的都是玉,一个母亲爱儿子,有比把自己的化身终生陪在儿子旁边更贴切的方法吗?于是我才斗胆跟夫人打赌。说出夫人名字乃是秦玉。”
堂上的妇人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微笑,这让西凉不寒而栗。她拍着手说:“有胆识,有魄力,后生可畏啊!只是万一我的名字是三个字你不就输了么?你可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啊!不怕死么?”
西凉眼中掠过一丝悲伤:“我的命是朋友给的,若是能求夫人开恩救我朋友,死亦无妨!”
这几句说的干净利落,堂上的妇人赞许的点了点头。
还不等妇人回答,就听到一旁的公子笑着说:“母亲,让我代劳吧!”妇人惬意的笑了:“这个丫头竟然把寒儿的兴致都挑起来了,我儿难得开次金口,那就去吧。”
西凉终于松了口气:小莫有救了!
可她不知道,在那个昔日安静如同天堂的小巷子里,等待她的,是另一场杀戮!
【未完待续……】
第八章
那位名叫穆寒的公子甚是开心,听到妇人的话,他从堂上一路小跑着下来,直接走到西凉面前说:“我们走吧!”
西凉目瞪口呆,这根本就不像是个失明的人嘛,他能小心的跳下台阶,灵巧的绕过魅儿,径直走到西凉面前,跟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啊。
魅儿白了西凉一眼,转身退下了。堂上的妇人还是那般笑着点头,西凉行礼答谢,转身跟在穆寒身后出去了。
简单的收拾之后,穆寒便带着西凉走昏黄的通道里:脚下是用青砖铺成的干净的石板路,石板路旁郁郁葱葱的三叶草懒散的伸到路边,墨绿色的草丛深处有安静的汩汩的细流,没隔十步便有一盏萤火虫灯,空气潮湿却很清新。穆寒在前面轻快的走着,西凉发现,每到转角处,便有一颗或者两颗水仙,在青涩的草丛中,愈显妖娆。原来,他是靠着水仙花的香味来辨别方向的。一棵香味清淡,便左拐,两棵浓烈,便右拐。好办法!西凉不禁点点头,不得不佩服这主人精心的设计。
这周围安静的只有西凉的脚步声和两旁的水声,前面的公子走起路来根本没声音,气氛有些沉闷。
“喂,你来紫金山是找东西还是找我娘的?”年轻的公子先打破这沉闷。
“找无头蛇。”西凉回过神来,简单的答道。
“哈哈,无头蛇?你知道无头蛇是什么吗?”
“一种没有头或者头相对身体很小的蛇,或者,蛇状物吧~”
听到后半句,穆寒象征性的回过头来冲着西凉一笑:“果然很聪明~”
西凉轻皱着眉头,不知现在是何时,小莫也不知怎样了。
可穆寒这会好像真的瞎了,不管西凉的担心,一副无忧无虑事不关己的样子津津有味的讲到:“这无头蛇根本就不是蛇,祖上秦公出生于越地,就在这紫金山附近,这周围还没有如此衰败,草木虫鱼鸟兽繁茂,于是在这紫金山中竟产出了如人腰粗细的巨蚓。”
“巨蚓?”西凉还是有些震惊。竟然是蚯蚓。
“是啊,就是蚯蚓,不过不是一般的蚯蚓,这种蚯蚓体大无比,但仍以泥土及土中腐物为生。但形似巨蟒,乍看无头,变有无头蛇之名”
西凉叹了口气,这天下的医书永远都看不完的。
穆寒同情的抿了抿嘴唇,转身走到西凉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我带了药的,就算你朋友已经中毒身亡,只要半个时辰之内,我还是能救的。”
西凉依旧不做声。穆寒小心的说:“这七星海棠不是无毒可解,只是作为宫廷御用毒药,草民私制解药是要诛九族的。所以你们没有解药,但是我有。”
西凉望着穆寒无神的双眼,微皱的双眉,俊秀的侧脸,欣慰的笑了:“嗯。”
穆寒马上又活蹦乱跳了,说:“对了,我们紫金山有很多机关,首先山洞中有财物,贪财之人进了那里便来不了这里了,魅儿姐姐美丽无双,好色之人也难过这一关,就算不好色,绕过魅儿走,除了她躺的那块空地以外到处都有机关,一个人可以不好色,但不可以不防备这荒山野岭的陌生女子吧,还是很难过去,如果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很难有不好奇之人啊,那茅屋~”
“我转身看到茅屋的时候不是你把我带走的么?”
穆寒戛然而止。咧了咧嘴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西凉扯了扯穆寒的袖子说:“是衣服啊。”
“我昏倒前看到你袖子上的浅绿色的印花。”
穆寒笑眯眯的点点头。
“对了,那个茅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瞬间出现,还有碗茶?这个就算是机关,例如绳索之类的固定了茅屋的主要部件,拉力之下会像平躺的纸人一样从平地拔地而起,但那碗茶怎么回事?水在动的过程中会洒出来的!”
西凉皱着眉头不自觉地咬着拇指。
穆寒已经不再震惊了,这个丫头片子懂的东西不少已经是事实,穆寒笑嘻嘻的说:“你当时应该是因为有阵清风徐来,才回头的。关于茅屋的解释很正确。水是很容易洒出来的,就算茶碗固定现在桌子上也一样会在运动的途中洒出来,可问题是,你为什么说那茶碗里是水呢?看到茶碗冒着烟对吧?呵呵,那茶碗中根本不是水……”
“难道是冰!”西凉一拍手掌叫道,吓了穆寒一跳。
“喂,你就不能给个我表现的机会吗?”穆寒无奈的耸耸肩。
这个山中不知还隐藏了什么,但构思巧妙如梦如幻,当今世上自是无人能比吧。西凉转身望着身后那片昏黄的石板路,问道:“还需多久可以出山?”
“马上就到京城的永乐街了。”
“什么?”
永乐街可是京城的中心!西凉吓了一跳。难道?
“难道我们一直都在地下走?”
不知为何,恐惧来袭,这个笑嘻嘻的美貌公子,还有他那个看似慈祥和蔼却笑里藏刀的娘,如梦境般虚幻唯美的山中宫殿,如鬼门般阴暗的地下通道,让人想起来毛骨悚然。
“是啊,对了,你家住哪里?”穆寒不以为然的说着。
“额,西郊。”
隧道的出口在永乐街一家妓院里。
这点让西凉震惊不已。
出来的时候看看太阳,还有些余光,戌时刚过。西凉松了口气:小莫还有救。
毕竟是傍晚,街上人烟稀少,穆寒在京城就没有在山中那么自在。
“喂,你应该扶着我才对!”穆寒挑着眉毛说。
“拉着!”西凉把袖子甩给他。
没办法,目前这是西凉的地盘,而且她朋友命存旦夕,穆寒识趣的扯着西凉的长袖,小心翼翼的跟着。
只是,这西郊比往日安静的多,远远望去她家那宅子里竟然没有一处灯光。
西凉心头一紧,一种不安爬上心头。
她慌忙跑进院子,闯进西厢房,房中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西凉往床榻的地方走,可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等她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穆寒已经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血!
地上零星的滴着血!
床上空无一物!
屋中桌椅乱倒在地上,茶具碎了一地,柜子被翻的乱七八糟,衣物书画无序的散落在地面上。
人呢?
小莫和小蝶人呢?
黑衣人!
西凉突然想起东厢房还有人,她转身冲进东厢,可映着穆寒手中微弱的光,她看到桌子旁边的地上整整齐齐的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暗红色的血如同曲折前行的细蛇,弯弯曲曲的爬着,缓缓的流到西凉脚边。
小莫人呢?他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啊!小蝶呢?她的武功一般人还带不走他们,可是人呢?
一波三折终于找到了七星海棠的解药,请来了绝迹江湖的神医扁鹊的后人,可小莫,小蝶,你们在哪里啊?
看着狼籍一片的家,污秽不堪的尸体,昏黄的影子,空旷的院子,十年前那血腥的场面连同久久淤积的悲伤瞬间来袭,西凉歇斯底里的叫了出来:“啊……”
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啊。
眼泪终于流出,刺骨的疼痛由心脏向全身发射,西凉在倒地的瞬间想:什么都不重要了,小莫小蝶,你们不在,我可以哭了!
第九章
这是个黑暗的维度,汩汩的如同绸缎般华丽的黑暗从四周涌来,没有声音,没有气味,这是死后的世界么?
光,怎么会有光,暖暖的如同浮云般一吹即散的微弱的光,那不是母亲吗,她盘起的发髻上斜插着金色蝴蝶的簪子,美丽的面庞在那抹微弱的光后若隐若现?身后横箫的玉树临风的影子可是父亲?娘亲,你们来接我了吗?凉儿,已经伤心,很久了吧……
“喂,喂,你该醒了!”
身体被剧烈的摇晃着,那安静的无一丝褶皱的黑暗被打破。不自觉地睁开眼:好亮!
眼前是那个美貌女子不耐烦的脸。记忆一下子涌进来,西凉面无表情的躺着。
“你不知道自己不能流眼泪么?”
小莫,小蝶……
“你中毒这么久这么深你不知道么?”
家……
“你不知道你一流眼泪毒性就会发作吗?”
哀莫大于心死。
“这次要不是我家主人救你,你早就死了!”
而人死亦次之。
沉默,安静。
目光没有焦点,就这样任时间流淌,连呼吸都觉得,多余了。
魅儿望着床上如死尸般面目呆滞的西凉,叹口气,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说:“我知道你的最在乎的朋友不见了,但是如果他们还没死你先死了,就得不偿失了。你的药放在桌上,是穆寒少爷冒着雨去山南崖顶采到的,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先活着。”
说完转身掩门出去了。
这是个红色的围帐,如血般妖艳的红,一定是魅儿的房间了。
窗外淅淅沥沥,应该还是在下雨吧。连老天都替我伤心了吧。
西凉就那样躺着,小莫……小蝶。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外重重的打喷嚏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好重的药味!原来她没有喝。
“西凉,药凉了,我拿去热热吧!”是穆寒。
西凉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穆寒小心的摸索着前进,看来魅儿的房间他很少来。
药碗放在房间东南桌子上的边缘。
忽然噼里啪啦一阵碎响,一股药味迎面扑来。西凉皱了皱眉毛。
原来是药碗打碎了。
“哎呀!”穆寒可惜的叫了一声。
“别担心,我再去采就是了!”穆寒望着西凉大概的方向,拍拍胸膛说。
西凉转头看着他,尽管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可头发还在滴着水,山南崖顶,一个失明的人,路不好走吧。
穆寒仓促的离开了。
房间里又陷入了安静。西凉想睡去,无尽的黑暗再次来袭。
“哐”的一声,房门一下子被踢开了。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想死的丫头,不喝药现在就给我滚,你以为我儿是你什么人……”
“娘,别说了,不关西凉的事……”
西凉懒懒的睁开眼,一丝不屑爬上嘴角。
妇人的愤怒全凝在眉梢,看惯了她的微笑,西凉觉得她的表情配上那雍容华贵的脸庞真的有些可笑。
穆寒跟在妇人身后就像个半大的孩子一般不停的扯妇人的衣服,暗示妇人离开。
“娘,别生气了,是孩儿不对,孩儿下次上山一定先给娘请示,娘请先回去吧……”
“你这孩子……”妇人指着穆寒的鼻子却又不忍心骂他。
“阿……切!”穆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娘,孩儿都知错了。”穆寒低着头面露难色。
妇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总之今日不准再出门!”
“是,娘!”
说完妇人便转身走了。
不知为何,西凉突然好羡慕穆寒有那样疼他的母亲。如果娘在,我也可以撒娇吗?
房间里又剩下穆寒和西凉。
穆寒蹲下,拿了块白布在地上小心的蘸着洒出的药汁说:“那,你也看到了,我今天出不去了,不过听娘说,这种药可以缓解你中的毒,就算不能喝下去,多闻一闻也是好的。”
西凉躺在床上斜望着旁边的穆寒,他一只手试探着哪里有药,一只手小心拿布蘸着。
“我小时候也是有朋友的,我的好朋友叫铛铛,不过她去世了。”说到这里,穆寒停下,叹了口气。
“铛铛去世的时候我哭了好多天的,把眼睛哭的都看不清楚东西了。不过人总是要往前走,我好久都没有遇到同龄人了,十几年来能闯进山谷的都是死人了。”
白布吸收了大部分的药水,药味好浓,穆寒小心的走到床边递给西凉,可西凉没有动。
穆寒把那卷白布放在床边:“我希望你活着。”
他正转身离开,却发现衣服被人拉着了。
“等等。”
这是西凉自昏迷两天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走。”穆寒欣喜。
药味里混有山楂,使原本涩涩的刺鼻的中药没有那么难闻。
“西凉,要不我给你讲讲铛铛的事情好不?”
西凉没有回答,侧了身体枕着胳膊对着穆寒。
就当是默许了。穆寒索性坐在地上靠在床边说:“铛铛大我三岁,是凤姨带过来的女儿,这山中与我同龄的就只有铛铛和魅儿姐姐了。不过娘不让我随便跟魅儿姐姐玩,因为魅儿姐姐每天都要练武功。凤姨照顾我的起居,所以我可以常常见到铛铛。铛铛很聪明也很漂亮,她最喜欢吃糖葫芦,所以每次父亲从山外回来给我带的糖葫芦我都会留给她一半。我小时候要跟着娘学医术,而铛铛就躲在魅儿姐姐的房外偷学武功,父亲也很喜欢铛铛,有空的时候还偶尔教她弹琴,那时候,每到雨过天晴,我们就去后山看彩虹……”
穆寒的声音很柔和,窗外的雨小了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滴答声,催眠的效果很好。
睡意来袭,西凉觉得很平和,就这样睡去,该多好。
“少爷,吃饭了!”
门外一个沧桑的如同朽木断枝的声音响起。
西凉伸个懒腰,不知究竟睡了多久,外面都已经大亮了。
疑?左边是什么东西,西凉瞥了眼一下子跳了起来。
“喂,孤男寡女的,你怎么趴在我床边睡着了?”睡了一晚,西凉又活蹦乱跳了,这神医扁鹊果然名不虚传,想当初她第一次流眼泪的时候,毒性还没有这么强,就睡了一个月才醒来,还不能动。
穆寒打了个哈欠一脸无辜,指了指自己的袖子耸耸肩。
原来西凉昨天压着他的袖子了,他想走又怕弄醒西凉……
西凉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推着穆寒往外走:“快出去快出去,有人叫你吃饭了……”
穆寒龇着牙,这死丫头昨天还半死不活的,睡一觉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快走快走……”西凉鞋子都没穿,开门把穆寒往外推。
门外站着个如十岁孩童身高的老妇人,她低着头恭敬的站着。
门开了,那妇人抬起头的瞬间,西凉只觉得背后一凉,一阵眩晕又倒了下-----这可能是她平生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了。
第十章
那是一张乌黑暗红的……脸,姑且叫做脸,因为只能模糊看到层层暗色的翻起的肉下忽隐忽现的两只眼睛,鼻子嘴巴全部埋在那片暗红色的血肉下,那张脸仿佛被人一刀一刀的切开过,伤口经年并未愈合,新张的肉外翻着,只剩下脸的轮廓,矮小的身材,佝偻的背,倒下去之前,西凉的心头一阵痉挛:为什么有种熟悉感……
鼻间有刺骨的清凉,一阵清风拂过,西凉睁开眼。穆寒坐在她床边。
他们俩不约而同的吐了口气,穆寒说:“你醒了。”
西凉吸了吸鼻子,还有点惊魂未定,刚刚那张,好吧,就算是脸的,东西,太……如果说这山中有鬼,西凉现在也信了。
毫无疑问,那位老妇人,能活着,一定是穆寒家的医术。
穆寒挠挠头说:“孽婆有那么吓人么?”
孽婆?怎么名字跟她人一样恐怖,西凉无奈的白了一眼穆寒,做瞎子也好,虽然美丽的东西看不到,但这么丑陋可怕的事情也看不到了。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西凉瞄了一眼:“啊!”
条件反射般扑进穆寒的怀里。
门口,孽婆抬起脸,那外翻的暗红色的伤口毫无规律的错综复杂的横七竖八的填满了除了眼睛以外的地方,根本没有表情可言。她不生不息的走进来。
“又来了又来了……”
穆寒心头一阵,西凉如同个小孩一般趴在他肩上瑟瑟发抖,穆寒楞在那里不知所措。
“少爷,你的早点放在桌上。”如同剥落的树皮般沧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门吱的一声又关上了。
西凉回头确认孽婆走了,一把推开穆寒,钻进被窝里。
又这样啊……这个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
望着桌上香气扑鼻的花糕,穆寒说:“喂,你一天没吃东西了。不饿么?”
沉默。
穆寒耸耸肩,这家伙真是古怪。
半天被子里发出一声严肃的声音:“等等”
穆寒嘴角上扬,这死丫头终究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嘛。
穆寒说:“孽婆虽然长相恐怖---听周围的人说----但做菜的确有一手,起来吧,我们一起吃。”
被子里探出一颗脑袋,西凉皱着眉说:“孽婆怎么变成这样的?”
啊……穆寒挠挠头:“你的好奇心就这么大么?”
西凉索性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穆寒听到那边被子沙沙的声音,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坐回床边。
“孽婆啊,是九年前来这里的。听娘说,那是九年前重阳的夜里,暴雨瓢泼,巡山的家丁行至前山---就是这紫金山的外围,你看到放有金银的洞口附近一带—明明洞外雨如倾盆,这洞中却火光四射,家丁好奇进入洞中发现洞内金银尽失,也无他人,只有一团人形的血肉,仿佛全身被人千刀万剐之势。我扁鹊家本来就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医术虽不能起死回生,但生死险境还是医的多了,家丁就以手试颈处大动脉,竟依稀有脉象,便把那团模糊的血肉由暗道带回这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西凉插了一句:“来历不明啊!”
“没有,听我说嘛,娘当时耗费了一夜工夫才救醒了孽婆,当时全庄的人……”
“全庄?”西凉又打断,才发现,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如何称呼这紫金山的。
“哦,我们一般叫这里紫金山庄。”西凉点点头,穆寒继续。
“全庄的人都再次震惊娘的医术,记得当时作为娘的副手的是柳二叔。柳二叔说孽婆身上一共被人用利刃砍了一百一十七刀,肋骨断了七根,股骨粉碎,可娘竟然救醒了她。”
“燕尾刀!”
西凉猛的一震,一定是燕尾刀,不会错,一定是燕尾,十年前她那段被封存的记忆被这不自觉的脱口而出的三个字轰然打开,血色,无尽的血色涌来,西凉有吐的冲动,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孽婆时那莫名的心痛。终于知道……
穆寒一阵惊愕:“燕尾刀已经消失江湖很多年了,你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如何得知?”
西凉摁着胸口的地方一阵眩晕。
这算是又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么?西凉瞪着窗户的方向。
燕尾刀的主人是燕尾客,刀法怪异又迅速无比,行刀之处,仿佛被一阵黑云包围,黑云过后活生生的人便成一团血肉了。
燕尾客!西凉咬了咬嘴唇。
穆寒没有得到答复,正莫名其妙呢却听到西凉平静的说:“听说书的讲的。你继续讲孽婆。”
“哦,你说的没错,孽婆的确是被燕尾刀所伤。据孽婆醒了之后所讲,她本是江南一商贾家的小姐,家无兄长,父母双亡,留给了她大批的财产,她嫁给了江南一位秀才,秀才为人老实忠厚,才貌出众,起初一年生活幸福美满,可是一年后的一天,她的丈夫突然不见了,她慌忙去报官,可当时县衙老爷贪心不足,接到报官后第二天便有一个黑斗篷的自称是燕尾客的人血洗了她家。当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在山庄中了。”
穆寒简短的讲了孽婆的事情。
西凉裹着被子发呆,穆寒的娘,不,是这个山庄所有的人戒备心都很强。孽婆的事情肯定是经过核实的。
穆寒看西凉不说话,无奈的叹口气:“我说,吃点东西吧!”
西凉望了眼不远处桌子上典雅的青花瓷碗,闻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额……你是不是还在想你的朋友……”
穆寒战战兢兢的问道,毕竟这种伤疤,提起来总是不好的。
“该有事的,已经出事了,没出事的,现在也不会有事的。”
西凉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的说。
“竟然跟我娘说的一样!”穆寒震惊道。
西凉点点头,玉夫人,西凉不知该如何称呼穆寒的娘,暂且就叫玉夫人吧,她绝对不是一般人。
第十一章
西凉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总在这里住着也不好。何况小蝶至今还下落不明,小莫生死未卜……
窗外的阳光明媚,西凉伸了个懒腰,赤脚踩上鞋子,还未起身就听到敲门声,西凉打着哈欠去开门,门外的阳光连同穆寒那天真无邪的脸一下子挤进视线,好耀眼。
穆寒乐呵呵的说:“西凉,起来了呀,今天跟我去后山玩,好不?”
“后山……”西凉的记得穆寒说过,他小时候经常跟铛铛一起去那里看彩虹。
“可我得走了!”西凉的目光越过穆寒的肩膀,望着天边的几朵浮云说。
穆寒皱了皱眉毛:“你已经无家可归了啊。”
“那也不能继续在这里叨扰。”
“那,你能不能陪我去后山一次,再离开……”穆寒低着头,像个委屈的小孩儿,就那样无辜的站在门口,不知为何,西凉的脑海中又掠过小莫的身影,一下子有哭的冲动。
她,是不能哭的。
大凡物,不平则鸣,可她偏偏,却不能哭……不是很讽刺么?
西凉叹口气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那总得让我吃点东西吧!”
穆寒的脸上马上就有了神采:“好啊好啊!”
这时孽婆刚好端着东西进来。如今西凉已经习惯了孽婆的脸,一手好厨艺的女人,无论高矮胖瘦美丑,都一样的讨人喜欢。今天是东坡饼和桂圆米酒羹,西凉闻了闻:“都是江南的名吃啊!”孽婆用她那树皮般剥落的声音毫无感情的说道:“老身是南方人,只会做南方菜。”说完转身出去了。西凉敏感的皱了皱眉。
穆寒笑嘻嘻的闪进屋中坐下,听着西凉咕咕咚咚的喝着米酒羹。
“你知道不,铛铛可喜欢喝米酒羹了,也是咕咕咚咚的喝。”
穆寒还是那样,带着微笑自言自语道。
西凉把东坡饼往前推了下,说:“把这个吃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切,穆寒有点意外,毕竟面前的这个女孩一直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冷淡,不过意外马上变化为眉梢的喜悦,穆寒大口的嚼着:“味道稍稍不一样呀,孽婆真细心,想必知道你是京城的,口味偏淡,糖和盐都放的少了些呢。”
西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世上,总是有些暖人心脾的事情呢。
穆寒说的后山,就是这紫金山中一处临水的断崖,攀援之路崎岖,西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搬到这崖顶,正弯着腰按着膝盖喘气,心里不免有些怨气:这公子哥还真是能折腾,早知道这么辛苦就不该答应他一起过来。
可当她抬头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所有的疲惫,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崖顶的视野开阔许多,眼前是西凉第一次醒来时那片梦幻的林子,白色的柳絮铺成的地毯依然柔和,桃花正艳与绿叶相间,成群的蝴蝶如巡逻般的来回飞舞,远处是紫金山灰色的外围,再远处是依稀可见的房屋街道,尘世的喧嚣离这里很远。西凉闭上眼,狠狠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耳边还有崖下哗哗的水声,身边百草涩涩的清香——果然是人间胜景。
西凉和穆寒并肩坐着。
这些天多亏穆寒的照顾,西凉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感激自然是有的,只是她冷漠孤傲的性格使她从不轻易说出个谢字。
“你气色比我第一次见你时好多了。”
西凉望着穆寒俊俏的侧脸说。
“恩,娘也这么说,我明明又是淋雨又是奔波,还有几晚都没睡好,竟也无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