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上学的时候不爱学习,初中没读完就不念了,正好家里确实困难,就想学门儿手艺赚钱,那些年,正赶上建筑业发展的好,就跟着本家的叔叔学了瓦匠,可是他没想到,这门手艺,捡起来就是半辈子。
老王当了瓦匠,给村里人盖房,大家见他手脚勤快,人又老实都抢着要给他当媒人,一次,他给一个外姓人家盖房子,东家见他手脚勤快,待人诚恳就想到家里有个待嫁的小妹,有心撮合,硬是把小妹从400里之外的老家叫了过来,小妹读到高中,按理说是要在当地小学教书的,当了老师就不用做庄稼人了,结果来了这个村,看上了老王,还是做了泥腿子,谈婚论嫁的时候,老王他娘说什么都不同意:"你相中那闺女带着眼镜,哪像咱们庄稼人,能跟你好好过日子么!咱们就踏踏实实的找个知根知底儿的就行了!”老王却拗起来:“就这个!你别管我了,我自己挣钱盖房子!"。瓦匠盖房,那是多简单的事儿,就这样,他娶了个“有文化”的媳妇儿,还盖上了自己的房,这一年他二十四岁。
当了庄稼人,就要干庄稼活,老王媳妇儿上山薅地,结果认不出哪些是草哪些是苗,薅了苗却把草给留下了,婆婆叹了口气,也没说啥,回家跟老王说:“你娶那媳妇儿,连草和苗的分不清...怎么指望能帮上忙呢!”老王跟老娘笑笑说:“没事儿,那点活儿,我连玩儿着就干了!"晚饭后带着媳妇儿上地里,让媳妇儿一边看着自己一根田垅连着另一根田垅麻利的把草拔了,拔苗稀了,还做出滑稽的动作,老王媳妇看着好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一年后,老王媳妇儿给老王生了个闺女,老王乐开了花,乐完就是愁,小地方挣不上钱,咋样能养活这娘俩呢,老王挖空心思赚钱,做铁石,挖河沙,收药材...苦没少吃,钱是一点没挣着,那年头儿,正是进城热,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进城打工赚钱了,老王也背上了行李拿上他的工具箱坐上了踏往S市的火车,走的时候老王媳妇儿给煮了锅茶叶蛋,怕找不到活儿到那饿着,老王看着媳妇儿和嗷嗷待哺的闺女咬了咬嘴唇还是走了,他当时还不知道,这列车带走的是他漂泊的三十年。
老王为人本分,勤快老实,身体又好,在同村里活计最好,出活儿又快,挣得比别人都多,他对自己又节俭,从来不肯多花一分钱,一年到头在自己身上也花不了几个钱,所有钱都攒着寄回家。干活累,还要遭城里人白眼,老王晚上就想家,想家的时候就给媳妇写信,那时候还没有通电话,信的开头很文艺:“**,最近还好吗?”天冷的时候老王就可以回家和妻儿团聚,他总是早早就买上回家的东西,给媳妇儿买的衣服、手表,给孩子买的零食,都是那小村子看不着的新鲜玩意儿,然后背着他的牛仔包,坐一宿的绿皮车回去。
在他进城讨生活的第六个年头,媳妇儿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于是更加拼命的赚钱,最多的那年,干了二百八十多个工,除了正月腊月,全都呆在了工地里,花在自己身上的钱依然屈指可数,顶多中秋节的时候去小餐馆,要盘饺子,喝瓶啤酒。省下的钱,都花在家里,家里成为村里第一批安电话的人家,媳妇儿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双卡的录音机,老王就往家买了很多港台流行音乐卡带,让90年代的小村里飘进了刘德华和孟庭苇的歌声,过了两年,14寸的黑白电视换成了25寸的大彩电,还弄回了一个WanyanVCD,每年回去都要带回上百张碟片,都是路边的盗版碟,邻居觉着新鲜,总是一起围过来,他就给大家放电影,成龙的、周润发的、言情的、武侠的.....这一年他三十一岁。
闺女和儿子都上学了,他更加积极的赚钱,为了多赚点钱,他从S市辗转到了L市,因为L市是沿海城市,冬天短,只要不上冻,他就能多干一些日子,对自己特别小气,手机按键已经全磨光了舍不得换,练就了盲打的好本事,有的工友不会拼音,想发短信,老王就会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遍让他摁“986 754 786..."一组一组说的像摩斯码,工友觉得老王很厉害。在L市的十年是建筑最好的十年,处处大兴土木,甚至真的出现了瓦匠月薪超过博士工资的时候,儿子的游戏机,闺女的复读机,闺女考试考得好,他一高兴去电子市场给闺女买了个点子词典,过年回家的时候,给媳妇花了一个月工钱买了条金项链,他特高兴,不过有时候看着突然长大的儿女,他会陌生,好像是谁变了戏法儿一样。
在他做瓦匠的第二十个年头,当年那些跟他一起出来的人大多已经不做了,年纪大的做不动了,年纪小的,已经不愿忍受背井离乡的痛苦,在离家不远处随便找找灵活,只有他寒来暑往,春夏秋冬,背着他的牛仔包穿梭于大小城市。按理说,这么多年他也应该做个小工头,想法包点活儿,但是他不愿意,他最怕操心,最怕张罗事儿,他觉得靠体力赚钱挺好,虽不说能让家里锦衣玉食,但也衣食无忧。他给家里买了电脑,又成为村里第一批装电脑的人,这样他想家的时候,就可以和家里视频。有了电脑后,老王冬天回来的时候就有了副业,去六间房唱歌,老王唱歌其实跑调的厉害,但音色不错又饱含深情,也引得一波粉丝喝彩,老王媳妇儿每次都跟孩子说:“你爸歌儿唱得挺好的!”闺女和儿子总是相视大笑。老王的热情点燃了村子里的人唱歌的热情,一时间大家都来找老王,老王总是很耐心的帮大家选购声卡,音响等设备,对了老王还是村里最早开了支付宝并学会了网购的人,后来因为买电脑的人多了,电脑总有个小毛病,找到老王,老王也有他自己的绝招,重装系统。。
闺女结婚的时候, 女婿送了他一部智能手机,后来他不管去哪里干活都会留下自拍照,拍上他和他的建筑物,拍上他和那城市的站牌,他很宝贝这个手机,这么多年,他从不舍得给自己买个好手机,他办了4G的卡,这样就可以随时跟媳妇儿和孩子聊天,流量用完的时候他就会跑去附近的商家蹭WIFI ,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手机的功能被他摸索的彻彻底底,现在他已经用“唱吧”代替了“六间房”。
今年,建筑行业不景气,老王从3月份到现在已经走了七八个城市,他打电话说,今年建筑的钱不好挣,上周他回到家里,开了个淘宝店,想着从网上谋条生路,我不忍心打击他,想说那些专门学电子商务的人都开不起来,你一个当了半辈子“砖”家的人就行了?没有货源找了几个代理,货都卖不出去,但看见他认真的写“抗日胜利六十周年本店所有商品一律八折”的时候我又很感动,昨天打电话跟我说,其实不用传数据包也可以上架商品,我要自己上架,今天快下班的时候,收到了一个链接,打开后发现是他那个土掉渣的店名“新潮靓丽女人街”,商品是"农家新鲜大枣辽西原生态生长",果断下单,支付不到1分钟追命夺魂CALL过来了:"你傻啊!快退款!自己家的枣树,你还花钱买!”"爸,我想吃咱们家的枣了~~”“你要吃,不花钱,我还得给你包邮呢!”1分钟后旺旺上收到一条信息:“亲,请核对下收货地址哦!”
这一年他四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