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心理治疗
欧文·D·亚隆
94个笔记
第一章 导论
深度直觉性的。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是一种动力性治疗方法,其焦点在于根植于个体存在中的关怀。
自然的成长倾向以及儿童对安全和赞赏的需要之间。
父母既不能提供安全,也不能鼓励自主性成长,于是严重的冲突就会接踵而来。在这样斗争中,为了寻求安全,成长总要做出让步。
在个体面对存在的既定事实时引发出来的冲突。
四个终极关怀:死亡、自由、孤独和无意义。个体与这些生命真相的正面交锋,构成了存在主义动力性冲突的内容。
存在的一个核心冲突就是,对死亡必然性的意识与继续生存下去的愿望之间的张力。
在存在的意义上,“自由”意味着外部结构的空白。
个体对他自己的世界、生活设计、选择以及行为负有全部责任——也就是说,个体是自己世界的创造者。“自由”在这种含义上,带有一种可怕的暗示:它意味着在我们所站立的地方并不坚实——什么都没有,是空的,无底深渊。所以,存在主义一个关键的动力性冲突就是,我们无根基的处境与我们对根基与结构的渴望之间的冲突。
不是伴随着寂寞的人际性孤独,也不是个人内心的孤独。
一种根本性孤独——既与生命隔绝,也与世界隔绝——隔绝在所有其他孤独之下。
一方面是我们对自身绝对孤独的意识,另一方面是对接触、保护的渴望,以及成为一个更大整体的一部分的愿望,存在性冲突就是这两个方面之间的张力。
一个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意义能否坚强到令其能容忍生活?人类这种寻找意义的生物,却被投入到本身毫无意义的宇宙之中,于是,存在的动力性冲突便从进退维谷的境地中滋生出来。
动力性的存在主义方法
对终极关怀的觉察→焦虑→防御机制
弗洛伊德的公式在顺序上始于“驱力”,而存在主义的框架始于觉察和恐惧。
存在主义动力学并未执着于发展模型。人们没有理由认为“根本的”(也就是重要的、基本的)和“最初的”(也就是按时间顺序最早的)是同样的概念。要从存在主义的观点做深层的探索,并不意味着探索过去;而是,意味着拂拭掉日常的担忧,深刻地思索个人的存在处境。
这并非意味着思考我们以何种方式成为现今的样子,而是思考我们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们对过去的记忆——作为我们当前存在的一部分是重要的,也对我们当前面对终极关怀的模式有所贡献;
这并不是治疗性探索中最有获益的部分。“未来变成现在”是存在主义治疗的首要时态。
并不意味着不可以从一个发展性的框架探索存在性因素。
当有人问到“在这个时候,在我的生命的最深层,恐惧的最根本来源是什么”,此时与发展性的问题关系并不密切。
早年生活的残余造成了一种生物性的稳定状态,致使这个答案模糊不清。
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处境”
每个人都是以高度个人化的方式去体验人类处境的压力。
唯——个没有建立在普遍经验因素上的心理病理模型是基于急性创伤的模型。
只有人类痛苦的普遍性,才能说明病态心理无处不在这一常见言论。
正常和病态之间的差异在于量的程度,而非质的不同。
人类所有个体都处在困境之中,只是有些人对应对困境无能为力:心理病理不仅仅有赖于压力存在与否,还有赖于无所不在的压力与个体防御机制之间的交互作用。
治疗师也可能会选择不去注意这些终极关怀,因为这是普遍存在的经验,所以他们认为探讨这些问题不会得到任何有建设性的结果。
一旦开始讨论存在性关怀,治疗师和病人都会在片刻之间变得充满活力;可是讨论很快就变得杂乱无章,而治疗师和病人似乎心照不宣地说:“生活就是如此,不是吗?!让我们继续讨论神经症的话题吧,谈点我们能做点什么的事情!
神经症患者(治疗师亦然)就算不加上诸如死亡、无意义这类的主题,也已经有足够多的事情要忧虑了。
智慧并不会导致疯狂,而否认也不会使人健全:面对存在的既定事实虽然痛苦,但最终会获得治愈。好的治疗工作一向会在现实检验之外加上对个人启迪的求索。
托马斯·哈代6说:“如果有变得更好的方法,就是彻底看一看最坏的情形。”
专业存在主义哲学家在使用混乱而复杂的语言方面,甚至要超过精神分析理论家。
反对弗洛伊德的还原论(即把所有人类行为都追溯为少数几个基本的驱力)、唯物论(即从较低等的角度来解释更高级的范畴)和决定论(即相信所有心理活动都是由已经存在的可确定因素所造成的)
精神分析师必须从现象学的角度来处理病人;也就是说,必须进入病人的经验世界,倾听那个世界的现象,不带有会歪曲认识的预先假设。路德维格·宾斯旺格是最著名的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师之一,他说:“不止有一种时空,有多少个主体就有多少个时空。
欧洲的存在主义传统一直强调人类的限制和存在的悲剧方面。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欧洲人更多受到地理和种族的限制,更频繁地面临战争、死亡和存在的不确定性。美国(及其孕育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则浸浴在开阔、乐观、无限视野和实用主义的时代精神中。
强调面对并接受自己对不确定性和虚无的焦虑感。相反地,人本主义心理学家较少谈论限制和偶然性,而更多谈论潜能的发展;较少谈论接受,而更多谈论觉察;较少谈论焦虑,而更多谈论高峰体验与合一感;较少谈论生命的意义,而更多谈论自我实现;较少谈论分离和根本的孤独,而更多谈论我与你的相会。
人本主义心理学的大帐篷,如果没有什么其他原因的话,那么可以说是非常慷慨,很快就接纳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学派,这些学派彼此之间甚至用世界语都不能对话。完形治疗、超个人治疔、会心团体、全人医学、心理综合、苏菲派,还有许许多多学派都昂首阔步走上舞台。
三位最初领导人本主义心理学的重要人物——罗洛·梅、罗杰斯和马斯洛——都对这种非理性的风潮感到非常无所适从,从而逐渐退出了积极领导者的地位。
人本主义精神分析师
虽然他们从未自认为是同一宗派,可是他们的工作却彼此非常接近。这个群体中最主要的声音一奥托·兰克、卡伦·霍妮、埃里希·弗洛姆和赫尔姆斯·凯泽,都接受过欧洲弗洛伊德学派精神分析传统的训练,后来移民美国;除兰克之外,其余人都是在美国知识界完成了他们的主要贡献。他们都反对弗洛伊德关于人类行为的本能支配模型,各自提出了重要的修正。虽然每一位的工作范围都很广泛,可是各自都有一段时间把注意力放在存在主义治疗的某个方面。
所有部分放在一起,并不能重新建构出生命。人本主义的一个信条就是“人大于部分的总和”。
呈现的是一种心理学观念,为临床工作者提供一种解释体系——这一体系能够使治疗师从大量临床数据中跳出来,理解并形成心理治疗策略。这是一个具有相当大的解释力的范式;它非常简约(它所依据的基本假设相对较少),也非常容易理解(这些假设是每一个内省的人都可以凭直觉感知到的经验)。此外,它还是一个基于人本主义的范式,符合治疗工作中深刻的人性。
它可以重新解读临床数据,但就像其他范式一样,并没有独享的统治权,也不能解释所有行为。人类太过复杂,任何一种范式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第一部 死亡
这些防御以否认为基础,塑造人格结构,如果适应不良会导致临床症状。换句话说,心理病理是以无效模式来逾越死亡的结果。
第二章 生命、死亡与焦虑
海德格尔认为,世上有两种基本的存在模式:(1)忘失的存在状态;(2)念兹在兹的存在状态。7当人活在忘失的存在状态时,也就是活在事物的世界里,沉浸于日常琐事:此时的人“降低了层次”,专注于“无所事事的闲聊”,迷失在“他者”之中,任由日常世界摆布,只关心事物应该的样子。在另一种状态——念兹在兹的存在状态中,人着眼于事物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它应该的样子,并为之感到新奇。以这种模式存在意味着对生存的持续意识。这个模式通常被称为“本体模式"(ontological mode,希腊字ontos的意思就是“存在”),在这个模式中,人会保持对生存的注意,不仅注意到生存的脆弱性,也会注意到个体对自身生命存在所负有的责任(我会在第六章中讨论)。
当人进入第二种存在模式(念兹在兹的存在)时,人就能真诚地存在(所以心理学领域现在常用“真诚”这个词)。在这种状态中,人变得能够获得最大程度的自我意识——不仅仅意识到自己是经验的(已经建构的)自我,同时也是先验的(正在建构中的)自我;能够包容自己的可能性与局限;能够面对绝对的自由与虚无,并因此感到焦虑。
海德格尔意识到,人不能靠单纯的沉思、全力以赴、 咬紧牙关,就能从忘失的存在状态进入到更具有领悟性、同时也更为焦虑的念兹在兹的存在状态。要靠某些特定的不可改变、无法挽回的状况、某些特定的“紧急体验”,才能使人受到震撼,将人从第一种日常的存在状态猛拉人念兹在兹的存在状态。
对死亡进行任何层面的否认都是否认我们的基本自然属性,从而使我们的意识和体验受到愈发普遍的限制。死亡观念的整合可以拯救我们;死亡的观念不是宣判我们将以恐惧和黯淡的悲观主义方式存在,而是像催化剂一样将我们拉入更真诚的生活方式中,增加我们在活着时的乐趣。
在小说的前九百页中,这个迷失的灵魂都在踉跄地寻找某种生命的目的。
他在剩下的三百页中热情而坚定地生活。他能够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全然付出,能敏感地意识到周遭的自然环境,能发现生命中对自己有意义的任务并献身其中。
重新安排生活的优先级:不再重视没有意义的事情。
活在当下的感觉增强,不再拖延到退休或未来某个时间之后才过想要的生活。
对人际间的恐惧更少,更不担心被人拒绝,更敢于冒险。
(关于人生,我觉得自己有一些值得教给别人的东西)
弥散性的无助感和缺乏目标感
心理病理是焦虑和个体对抗焦虑的防御-神经症性防御与人格结构防御——所造成的合力。
恐惧是害怕某种事物,而忧虑则是害怕没有事物。
人对于丧失自己或成为无物而感到忧虑(或焦虑)。这种焦虑是无法定位的。正如罗洛·梅所说的,“它会同时从所有方向攻击我们”。30如果一种害怕使人既无法理解也无法定位,也因此无法去面对,那么它就变得更为可怕,引发无助的感觉,进一步加重焦虑。
焦虑“是一种信号,表明有危险存在”,而个体“预期会处于一种无助的情境”。
我们如何能克服焦虑呢?把它从无物置换成某物。这就是祁克果所说的“忧虑的对象从无物逐渐变成某物”。也是罗洛·梅所说的“焦虑试图变成恐惧”。如果我们能把对无物的害怕转变成对某物的害怕,就能发动自我保护的战役。
我在车祸后立刻爆发了强烈的死亡焦虑,而我主要是通过置换——也就是把焦虑和其真正来源分离,把它集中到比较容易处理的具体情境中——来“对付”死亡焦虑。所以根本的死亡焦虑只绽现了很短的时间,就被世俗化成诸如在乎自尊、害怕被人拒绝或丢面子之类次要的担心。
除了这些具体的恐惧,我注意到还有一个变化:世界似乎变得很不安全。对我来说,世界丧失了原本的温馨舒适,似乎危机四伏。现实的本质改变了,我体验到海德格尔所说的“诡异感”——“在世界中没有家”的体验。他认为(我也可以作证)这是觉察死亡的一个典型后果。
人可能会担心垂死的过程、害怕垂死的痛苦、对未完成的计划感到遗憾、对个人经验的结束感到哀伤,或是理性冷静地看待死亡,但是,请记得这些反应都是成人对死亡现象的有意识反思;它们完全不同于潜意识中的原始死亡忧虑。
临床工作者很少遇到赤裸裸的死亡焦虑:死亡焦虑通常已被一般的防御(例如潜抑、置换、合理化)和某些只用于处理死亡焦虑的特殊防御(详见第四章)处理过。
原始的焦虑总是会转化成某种对个体害处较小的东西;这是整个心理防御系统的功能。
独特感是最常见、最有力的否认死亡的防御。
对我这个存在主义取向的治疗师而言,这些临床现象——想要永远被爱、被人记得、想要凝结时间、相信个人不会受伤害,以及期望与他人融合——对乔伊丝都具有相同的功能:缓解死亡焦虑。
她从来不曾活在当下。哪怕是吃饭或做饭,她也老想着下一道菜;在吃主菜时,脑子里想的却是甜点。她常常心怀恐惧地思考着“安顿下来”,她将此等同于“安于现状”。当她想到婚姻或任何其他形式的承诺时,就常常扪心自问:“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吗?”
当理解到对某物的恐惧(在贝丝的案例中是害怕婚姻或害怕做出错误的选择)事实上是对无物的恐惧时,往往会产生更大的焦虑。
一位强迫症病人,他的死亡焦虑表现形式是一种强迫性思维,认为自己将会被所有人遗忘。与这种想法相连的,则是他一心认为自己总是错过世间激动人心的事情:“真正新鲜的事只发生在没有我的时候,要么在我这个时代之前,要么就是在之后,要么在我出生前,要么就是在我死后。”
心理动力学的基础理论恰恰是强烈的焦虑不能保持在意识之中:焦虑会受到潜抑和“加工”。加工焦虑来源的主要步骤之一,就是把情感与对象分离开来。所以,人可以在想到死亡时只有适度的不安,而在体验到置换后的焦虑时,并不知道其真正来源。
我们无法不感到奇怪,为何作者要迫切地对死亡恐惧进行转译。
不言而喻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可能就是对死亡的恐惧,而不能转译成什么“更深层”的恐惧。
神经症患者所需要的并不是转译;他们可能并非无法与现实建立联系,而是由于无法建立“正常”的否认性防御,反而太过于接近真相。
尽管很多研究者煞费苦心地仔细研究过幸存者的调适,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幸存者不仅承受了“丧失客体”的痛苦,同时也面临着丧失自己的情形。
当行为科学忽略了那些凭直觉就显而易见的真理时,就会发生知识的贫化。
如果治疗师是接纳的,能够深入询问病人的担忧,就会在日常工作中不断遭遇死亡。
弗洛伊德对焦虑来源的思考方向的僵化:(1)他逐渐把造成焦虑的“真实”创伤的发生时间转移到生命早期阶段;(2)他变得认为创伤的本质明显只与性欲有关。
以阉割来取代死亡,使其成为焦虑的一种基本来源,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攻击这样不堪一击的论点就好像攻击一位跛足的对手一样令我感到不舒服。
女性显然也有焦虑;要把阉割理论套用在女性身上必须花费极大的努力,这实在是精神分析心理玄学19的最大闹剧。
梅兰妮·克莱因直率地批评弗洛伊德对重要性的奇怪颠倒:“死亡恐惧会强化阉割恐惧,而不是类似于阉割恐惧……因为生殖是对抗死亡的本质方法,丧失性器意味着维持和延续生命的创造力的结束。”克莱因还反对弗洛伊德关于潜意识中没有死亡恐惧这一立场,她接受弗洛伊德后来的假设,认为潜意识的最深层有死本能(自我毁灭的本能),但她认为:“死亡恐惧也存在于潜意识中,以对抗死本能的方式运作。
潜抑的存在、意识与潜意识的关系、思想和情感的生物基质——这在内容方面并不新奇(叔本华和尼采已就此开拓出一条大胆的道路),新奇在于它的周详,还在于它能够适用于多种人类活动,包括梦、幻想、行为、症状和精神病。
为了力比多理论,他牺牲了与几位最杰出弟子的关系,他们因为不能同意力比多在人类动机中绝对的核心地位,最终与弗洛伊德分道扬镳。
死亡也不是新鲜事:事实上,它就像《旧约》一样老旧;而弗洛伊德的目标并不是要加入可以追溯到远古的一长串思想家行列。那里并没有他常说的“不朽的名声”。如果他能够发现一种迄今未知的人类动机来源——力比多,不朽的名声就会属于他。
他在力比多首要地位上的狂热投入过于武断;他将人类动机的一个方面提升到首要而排他的地位,并以这个单一的方面归纳入类在所有时代中所有个体的所有事情。
荣格假定一种灵性生命力的一元论;阿德勒强调儿童对生存的关注,以及面对宏观的成人世界和宇宙时的渺小感和无助感;兰克则强调死亡焦虑的重要性,认为人类一直缠绕在两种恐惧之中:对生命(及其固有的孤独)的恐惧与对死亡的恐惧。
潜抑(repression)是一种心理防御方式,它阻止个体去面对一些过于痛苦,难以负担的深层感觉和观念。潜抑不同于压抑(suppression),后者是个体阻止某些无意识愿望和欲望进入意识层面的心理防御方式。
弗洛伊德六十四岁时,在《超越快乐原则》一书中将死亡放人他的心智模型;但即便是在这个构想中,他仍然闭口不谈对死亡的基本恐惧,而是将死亡的意愿——自我毁灭本能视为两个基本驱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