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商道若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上善若水”,这一篇相对来说,可算是脍炙人口,而且对于民族性的塑造影响深远。实际上,对于水,古代的思想家们无不津津乐道。比如孔子说的“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孙子说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管子说的“量之不可使概,至满而止,正也”,张载说的“天性在人,正犹水性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相比于西方,已经把水玩出花了。
天地之间万事万物,为什么老子要把水单拎出来说事呢?我们回头看看,前几章老子说的都是天地之道,类似于战略大格局这样的概念。那么,在战略定位完成之后,总是要接地气办实事的,那么在策略层面,要以什么样的态势来推进事业扩展版图呢?在老子看来,优选的参照对象,就是水了。
这里扯几句题外话,水对于上古人类来说,确实是有着特殊的意义和体验,这不单是由于水是人类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也不单是由于水中物产可以让人填饱肚子,水上行船可以通有无,春秋时期,人类通过口口相传,对于更为远古的洪荒年代还有着比较清晰的记忆。不论是中国、印度、巴比伦、古埃及、古希腊还是印第安人、南岛语族,在神话传说中都少不了一个相同的叙事情境——大洪水。《圣经》中的诺亚方舟就不说了,人类学家研究发现,覆盖整个美洲的一百多个印第安族群,每个都流传着关于大洪水的神话传说。而在中土,《山海经·海内篇》曰:“洪水滔天,鲧窃息壤以湮洪水。”而《淮南子·览冥训》则记载:“望古之际,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炎而不灭,水泱泱而不息……”研究发现,大约1万2千年前左右,上一期人类文明曾遭受一次特大洪水的袭击,直接导致大陆沉降,众多沿海上古文明如今已沉睡海底。而极少数野蛮化的幸存者,流传下这样的记忆片段:各大洲突然洪水暴起,几百米高的洪峰,以雷霆万钧之势吞没了无数平原谷地,以及这些地方的所有生灵,高山颤抖,天地色变……当然还有带领人类逃出生天的英雄和船。甚至连洪水爆发的原因都蛮像的,人类无道,老天发怒。
正是基于泛滥全球的大洪水,水对于上古人群来说,代表着天地之威,代表着涤荡一切的恢宏力量,直接造成全球史前文明的断层;而一旦复归平静,水却是如此低回,小池温婉,溪流潺潺。可以说,水同时蕴含着着极动与极静,生存与毁灭。
而在另一方面,上古先民也正是借着水的通达之力,泛舟四海。有一种说法,商朝的中国先民,为了拓展商路,无意中实现了地理大发现,东至美洲,西至地中海、非洲,南至澳洲(都有相应的考古发现),并留下了记载地理大发现的鸿篇巨著《山海经》。也就是说,水对于远古人类文明的脚步、尤其是商业发展来说,同样是不可或缺的决定性因素。只可惜,西岐灭商之彻底,直接摧毁了中国已经极盛的上古海洋文明。
回归正题。毫无疑问,商业是一场高智商加上高情商的游戏,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子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是很有道理的。而在老子看来,水有这样几种很重要的特质:滋养万物而不与万物争锋,利他之事永不推辞,不据高位大度能容,“故几于道”。
有了这样一个样板,接下去,老子在人德与事功方面的阐发就简单得多了:“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居善地,就是一个人的心地行为能作到如水一般,善于自处而甘居下地;心善渊,心境养到像水一样,能容百川而深沉渊默;与善仁,行为上同水一样滋养四方助长万物;言善信,说话如潮汐一样准而有信;正善治,就是立身持平,处事平衡周翔;事善能,就是行事像水一样融和而有推进力;动善时,发动时如水一般顺时顺势,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如果能够做到这样的六条,再加上之前所说的合天地之道的大格局大胸襟,可以说不论是商业还是其他领域,那就基本上能够达到商圣范蠡的进则兼济天下、退则诗酒田园的境界了。蒋中正相当推崇的一幅脱胎于文天祥《正气歌并序》的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可以说也是这样一种境界的追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