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9日早7:40分,作家陈忠实因病去世,享年73岁。
说起陈忠实,耳熟能详的就是那部巨著《白鹿原》,它成为一代人心中永恒的经典回忆。
《白鹿原》是他的成名作,他的其他作品,如短篇小说集《乡村》《到老白杨树背后去》《渭北高原,关于一个人的记忆》等,虽然名气没有《白鹿原》大,可也是鼎鼎有名。
《白鹿原》中有段经典的话:“好好活着!活着就要记住: 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那一刻是最难熬的一刻,熬过去挣过去就会开始一个重要的转折,开始一个新的辉煌的历史,心软一下熬不过去就死了,死了就一切都完了,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
是啊,唯有好好活着,才有希望,陈忠实虽然去世了,但他通过作品的方式仍然活着。
白鹿原上现悲歌,世间再无陈忠实。
高考落榜,只因休学一年
假如陈忠实没有休学,假如他赶上1961年的高考,可能这条文学路要走得顺畅得多,可是,没有假如,日子也不可能从头来过。
14岁,正在上初一的陈忠实拿了一张休学申请书 ,找到班主任和校长签字 ,顺利签完字后, 需要教务处的女先生办最后一道手续。
14岁的陈忠实很爱面子,他对于家里的穷,早已心知肚明,可是嘴上实在是说不出。
陈忠实爱面子的这个弱点在很久之前就养成了 ,说不出其实仅仅是因为他不愿意向人们重复的叙述家庭的困境 。
陈忠实的父亲,唯一的收入就是卖粮和卖树,用这些钱供着哥哥和他上学,哥哥在县城中学,离家40多里,陈忠实在西安的一所中学读书,离家50多里。
上小学是在村里,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哥俩只能合盖一条被子,上中学了,哥哥有了一床新被子新褥子新床单,陈忠实只有一条旧被子卷成的小卷儿,晚上就把被子铺一半盖一半。
哥哥的伙食是父亲背去的一整袋面粉,陈忠实的伙食是每周背一袋杂面馍馍, 一天三顿都是开水泡馍 。
就是这样,父亲也供不起了。
每周六陈忠实回家去背膜,而家里一碗香喷喷的面条是他一周的渴望,可是吃完面条,他就进入了感情危机,因为要张嘴要钱了。
每周要交1元的班会费或5角钱集体买理发工具的款项,不多,可是他张不开口,因为他知道,父亲种一根丈五长的椽子才能卖到1块5,向父亲提出要钱以前, 他会在心里想很长时间,把要的钱折合成父亲一根或两根椽子钱。
要钱必须在周六晚上提前提出,因为这样父亲就可以很从容地去借钱, 这样贫穷的日子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每当要钱时,父亲总是阴沉的脸色和眼神,还夹杂着不停地叹息声,连母亲也是同样忧愁的脸色。
终于,父亲张口了,就在大年初一刚过,父亲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得休一年学,一年。”
那时,陈忠实根本意识不到,休学一年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因为班里他的年龄最小,同班50多名学生,很多人都结过婚,有当了爸爸的,有当了妈妈的,那时刚解放不久,很多同学都是结婚后才有了上学机会。
陈忠实轻松地说:
“过一年个子长高了,我就不坐头排头一张桌子咧--上课扭得人脖子疼…… ”
家里没钱,陈忠实知道,休学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他也只能用这样的话安慰父亲。
当可怜的父亲,说出那句“钱的来路断了 ,树卖完咧” 时,是多么的不容易 ,让正在上学的孩子回家干农活,况且他的学习成绩是那么好,谁知这件事让父亲后悔了一辈子,在癌症弥留之际 ,父亲对陈忠实说:“我有一件事对不住你 ,不该让你休那一年学!”
为什么父亲会这样说呢?
如果当年不休学,陈忠实就是1961年毕业,他所在的学校有50%的学生考取了大学,陈忠实休学一年之后 ,参加了1962年高考,1962年正好是中国经济最困难的年月,高校的招生任务大大缩小, 他所在的学校,四个班只考取了8位大学生,错过了一年 ,让他错过了20年 。
教务处的女先生拿着这张休学申请书,看了又看,问了又问 ,“不休学不行吗 ?”“亲戚全都帮不上忙吗 ?”“一年后你能保证复学吗 ?”
直到陈忠实再次确认,女先生才不得不在申请上盖了章,再三叮嘱“你明年这阵儿你一定要来复学。”
陈忠实想起这种经历的时候,他也在后悔 ,当时女教员那种流泪的情景一直在他记忆深处 :
“我抬头看她,猛然看见那双眼睫毛很长的眼眶里溢出泪水来, 像雨雾中正在涨溢的湖水, 泪珠在眼里打着旋儿 ,晶莹透亮。 我瞬即垂下头避开目光。要是再在她的眼睛里多驻留一秒 ,我肯定会嚎啕大哭 ,我低着头咬着嘴唇 ,脚下盲目的拨弄着一颗碎瓦片来抑制情绪, 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酸流从鼻腔倒灌进喉咙里去。 我后来的整个生命历程中发生过多次这种酸水倒流的事,而倒流的渠道却是从14岁刚来到这个生命年轮上第一次疏通的。 第一次疏通的倒流的酸水的渠道肯定狭窄 ,承受不下那么多的酸水 ,因而还是有一小股从眼睛里冒出来 ,模糊了双眼 ,顺手就用袖头揩掉了 。”
我终于仰起头鼓起劲儿说 “老师…… 我走咧…… ”
多年以后,每当回忆起女先生那种泪珠, 陈忠实都久久难忘,那泪水是滋养生命灵魂的泉源 ,也是滋润民族精神的泉源 ……
就这样,陈忠实回家休学一年,这一年误了上大学的机会,也误了他20年。
他后悔吗?不知道,他没有说过。
参军失败 ,只因父亲的一句话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陈忠实迎来的首先是一次飞行员的招生,他身体极好,一年也不吃一粒药,而且视力始终保持在1.5,肥瘦正好,这么好的条件却没选上,只因腿上一块小小的疤,不过就是指甲盖大小,那也不行。
希望破灭之后,其实也没有打击到陈忠实,本来就是碰碰运气,学校从来没有招走过一个飞行员。
接下来就是炮兵,这可是报送,连高考都不用参加,陈忠实信心满满,自己的条件不成问题。
可是,这次希望又破灭了,军校保送生的任务取消了。
紧接着,更坏的消息传来,那年因为高校招生比例大减,考大学会比考举人更难。
即使这样,陈忠实依然努力学习,把精力全部投在了学习上,他渴望通过上大学走出一条新路。
一个好消息到来,军校的报送工作继续,只是保送改成了要看考试成绩,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更振奋人心的消息,那就是当那边破例要在高中毕业生中征招现役军人。
这消息在陈忠实心中激起了波澜,本来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一边拼命学习,一边也做好了落榜之后回家自修文学的道路。
怎么办,权衡利弊, 陈忠实更倾向于当兵,起码当兵可以填饱肚子,而且当兵是最安稳的,部队上那白花花的米饭和白生生的馒头,太诱人了。
当陈忠实把准备当兵的想法告诉父母时,父亲沉思良久后说“即使考不上大学,回家来务农嘛,天下农民也是一层人呢?”
已经报过名的陈忠实没没有把父亲的劝说当回事,可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和他一起报名的同学去体检了,却没有通知他。
得知消息的陈忠实找到班主任,才知道是父亲找了班主任,别人挤破头想去参军, 他父亲却把名额让了出去,既然这样,他只能安心参加考试,于是,陈忠实与参军失之交臂。
落榜后的陈忠实回到了家,他还保存着自己的人生理想,那就是自修文学之路,为了这个理想,他不怕吃苦,他义无反顾。
受路遥刺激
有人说:相较路遥和贾平凹,陈忠实年龄大,人老成,天分相对较低,他的成功主要靠苦心、苦功、苦力。
陈忠实认为创作要“老老实实,埋头苦干,不务虚名,更不能投机取巧。”所以他常常引用柳青说过的一句话:“文学是愚人的事业”。
陈忠实确实是在一日一日的苦心孤诣中,在日积月累中,完成了他人生的升华,那是因为他心中有着坚定的信念,他可以靠文学吃饭。
当年轻的路遥因为《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出名后,来作协找路遥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找不见路遥,他们就问陈忠实,
“同志,这是作协吧。”
是。
再问
“路遥老师在哪?”
陈忠实指着路遥的办公室说,
“在那呢。”
那段时间,陈忠实每天能遇到七八个问路遥的,陈忠实就心浮气躁了,
“我也是个男人,也是个作家,怎么人家路遥行我怎么就不行呢?我在作协竟然成了一个指路的人。”
他卷起铺盖卷回到了他自己的老家,静下心来构思《白鹿原》。
《西安晚报》采访陈忠实时,他说:路遥只用了10年就攀上文学高峰,他刺激我写出了《白鹿原》。
《白鹿原》终于写完了,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陈忠实把已经完成的十几万字全部推翻了,他要翻工重写,这可是个巨大的工程啊。
工程的巨大,堪比盖房子, 刚盖好了一半,发现质量问题,立刻拆掉重盖,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万一盖不起来,半途而废呢?陈忠实不允许不成熟、不完美的作品问世。
陈忠实铁了心,连饭都顾不得吃,不仅闭门谢客,而且杜绝一切活动,冰箱里装满了一年吃的挂面,肚子饿了就拿出来下一包,有时候一天吃一两次,有时候甚至几天才吃一次。所有的心血精力,全都扑在了《白鹿原》上。
好友白烨悼念陈忠实:
“他不太顾惜身体,把心血全部放在了写作上,包括抽烟,也是跟写作有关,他全部目标是在写作上,他把心血、身体、生命全部投入到文学中、写作中。他不够高寿就去世,也是一种他的奉献,对他来说不遗憾了,作品流传下来了,《白鹿原》今后还会以各种方式继续传播、流传。”
白鹿原上现悲歌,世间再无陈忠实。
纵观陈忠实的一生,由一个关中男孩,经历层层苦难,终于成为一代大家,他的心中有铁骨柔情,也有铮铮血泪,他始终不畏艰辛,活在当下,热爱活着的每一天,这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