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后北边的轱辘沟旁。
老啷举起手里的湿漉漉的树疙瘩狠狠地向爬儿砸去……爬儿是老啷的儿子,一个用手走路的残疾儿。
在老啷决定向爬儿砸去的那一瞬间,老啷是没有思想的,他的心在黑暗的角落里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只想让爬儿快点死。趁他还没有真正的老死之前。
他想让爬儿早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到自己真正老死的时候,他就没有了牵挂。
家里已经没有可吃的东西了,唯一的一瓢榆树叶面也吃完了,老啷老婆已经出去要饭几天,家里正儿八经的人还吃不饱,留下这个废物只能是家里的累赘。
让他活着,还不如养条狗。狗也养不起,人都没得吃,上哪养那玩意儿。
问题是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你说养这个爬儿能干啥嘞?老啷抽着呛人的红薯叶子烟闷头坐在土垄沟上,他常常这样想。
老啷掐灭手里的纸烟,吐了一口吐沫,决定弄死爬儿。
虎毒不食子,可是老啷还是止不住地想要弄死家里这个既残疾又能吃的儿子。
老啷举起手里的湿树疙瘩砸向爬儿的时候,老啷的心是痛的。
在他痛的时候,他的手一点都没有哆嗦。
他想以快刀斩乱麻的速度结果了他——这个年仅八岁的儿子。
这是他和他的表妹生的第三个孩子。
他娶不起老婆,在家人的撮合下,他和表妹结了婚,头两个孩子还算正常,到第三个就生了这个怪物。
爬儿虽然是一个残疾的孩子,可爬儿的脑子正常,他知道他爹想让他死。
孩子七八岁了,啥都懂。
砸下去必死无疑,要怪只能怪他命不好。来生也不要再投生他家里。老啷闭着眼睛这样想。
他举起湿树疙瘩狠狠地朝爬儿砸去……咕咚一声,湿树疙瘩落在轱辘沟里。爬儿在他爹举起湿树疙瘩的一瞬间把脑袋偏离了过去,他用双手支撑着土地扭动着身躯像只笨重的蜗牛逃往生的地方。
爬儿躲过了他爹的湿树疙瘩,躲过了人生中的一劫。
他眼睛充满恐惧地望着他爹,望着这个生养他的亲人。他第一次感受到他爹的冷酷无情,无情得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爹满脸的络腮胡子就像被马车碾压过的刺猬,四处张狂着变形的炸毛。
爬儿眼睛里带着惊恐,远远地向村外爬去…… 他不知道,爹为什么要治他于死地?他还小,理解不了他爹心中的苦。
老啷看着躲过树疙瘩的爬儿,叹了口气:也许这傻小子命不该死。过了一会儿,他又命令似地对逃往沟旁边的爬儿说:“明儿我带你去县火车站,那儿有好吃的,在那儿混,总比呆在家里跟着我挨饿强。”
爬儿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爹的话,点点头。他不敢看他爹的脸。他恐怕在转眼间他爹忽而又改变了主意,又轮起那个像凳子一样大的树疙瘩,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珠,就像他爹打他时流出的眼泪。
他现在得听爹的,爹让他往东他就得往东,爹让他往西他就得往西,不然这条狗命就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