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川
前不久读到一本书,美国MIT社会学教授雪莉·特克尔写的,名为《群体性孤独》。内容简介如下:你是否也熟悉这样的场景?家人在一起,不是交心,而是各自看电脑和手机;朋友聚会,不是叙旧,而是拼命刷新微博、微信;课堂上,老师在讲,学生在网上聊天;会议中,别人在报告,听众在收发信息。所有这些现象都可以归结为"群体性孤独"。也即是说,我们似乎在一起,但实际上活在自己的"气泡"中。
都不陌生吧?我时常想,时光若能倒退两年,我一定不叫妈妈玩什么微信。
如此,一家人还能在除夕夜,围着炭火,妈妈帮我们烘烤潮湿的衣裤和袜子,说一年到头的体己话。一九年,该聊聊我毕业工作的事了吧,还有家弟不久要成家,或许羞涩,但不会生分。毕竟村里一起玩耍的众兄弟姐妹,嫁的嫁,娶的娶,膝下有子女。
可就在此刻,我们在各自房间,关起门来。我忙敲字,他们刷抖音快手。吃饭时间到,妈妈就在群里喊一声。没有一天不是如此。
当我们自问“失去”了什么时,可能才会察觉,到底什么最令我们在乎?什么是我们相信并值得守护的东西?我仔细想了想,就是童年记忆中,那种面对面的倾心交流,那种透过彼此脸上的喜怒哀乐能够触碰的真实,那种放下手中一切就只为和你多聊一会儿的相互关怀。还记得那时候,家里只有一台老旧彩电,很珍贵,我们都抢着看。每当妈妈在火堆旁叫唤我们:“出来聊天啦,过年去学校就没得说了。”
这句话多有召唤力。兄弟姐妹四个,欢乐鸟似的呼之即来,相互挨紧。因为那时我们都还没有手机,在我们心里,围炉夜话,一年仅有一次。数落也好,夸奖也罢,我们珍视相互聆听的夜晚。全家人在,温暖又安心,就如眼前跳动的火焰,烘着脊背,冷暖自知。
慢慢的,离家越来越远。我们像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彩电早坏了,家里没有添置新的电视机,我们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一台手机,爸妈也有了。恰在当时,流行一种孝顺观,如果你爱自己的父母,就要耐心教他们使用智能机,不止于电话短信。
我心疼他们,除生活忙碌,没有其他娱乐方式。大一放假回家,真耐着性子教导。可惜很多事,你只猜中开头,没猜中结尾。惹从微信起,永无宁日。爸妈绝不仅仅是学会玩微信而已。
这使我深思,移动设备到底把我们带去了什么地方?究竟如何改变了人际关系?
一切,要从两年前的除夕夜说起。
(一)
三川,为什么你越来越不想回家?
——大概我没有,也找不到家。
我记得很清楚,“火山”爆发这天,是一六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夜将近。
刚吃完晚饭,我在自己房间待着。楼梯的脚步声橐橐临近,妈妈神色慌张,做贼似的把手机塞给我:“手机收好,别给你爸看到。”
“为什么?”
“哎呀,我买的新手机,你爸不知道。”妈妈压低嗓音。
我还没缓过神,爸爸快步追进房间,眼睛在妈妈身上转溜,一脸不悦:“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我一靠近你就跑,你在搞什么鬼?”
“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爸妈在窗边争执不下,我也不好在这时探问什么,就沉默不语。谁知爸爸气急败坏,将矛头对准我:“都是你,教她玩什么微信!”
“我怎么了我!”我一时上了火气,大声回斥。
爸:“她乱加那些什么人,天天看着手机聊,就要出问题啦!”
妈:“你乱说什么,神经病!”
爸:“不知道是谁神经病,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我听出点眉目,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该不会是妈妈...?
爸:“和别人都聊到子女了,还说没有?”
“谁叫你一分钱都没有,就知道赌。”妈妈跑下楼,极力躲避爸爸的质问。
我看到爸爸两手捋着头发,一脸无奈,紧追下楼:“你再聊下去,这个家就要败了!”
“神经病!”妈妈夺门而出:“你再说,我就走了,让你们都找不到我!”
两人在路上相互撕扯,妈妈情绪异常激动,因她年轻时头部受过重创,一刺激就会头痛,所以爸爸叫我和家弟在旁极力劝慰,让妈妈回屋坐下说。
日记本里,我这样描述失控的场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妈妈有,爸爸有,我也有,谁也无法去说服谁,而我又该选择相信谁?最后妈妈疯了,爸爸也疯了,剩下我们仨,跟着流泪,心口发闷,这是一个家过年该有的样子吗?如果是,我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我别无选择,我知道别无选择......
“我没有,我没有...你们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妈妈声嘶力竭,捂着发烫的头颅,鼻子眼睛挤到脸中间,那是极度崩溃的状态。她的头,像一颗定时炸弹,一刺激就要爆炸,她伤害的不仅是自己,周围的人也跟着遭殃。妈妈的脾气越来越大,一点小事就要离家出走。看到爸爸发疯的模样,除了眼看心疼,我无可奈何。
爸爸妈妈好起来吧!我们不要做玫瑰,做向日葵吧,一朵向阳的sunflower!”
整个新年,我们过的不是滋味。惟愿往事如流水,谁也别重提。我们都相信,妈妈不会再犯傻。
去学校后,我照常上课。想起一月的某个早上,我收到爸爸一条短信,时间显示五点十四,话这么长,的第一次。爸爸信上说:
清我的好女儿,爸爸平时很少和你聊,其实在爸心底是有很多话要想跟你说,每当爸想到你想说吧又怕打挠你,每次都心酸到眼泪止不住,爸总以为我是一个很坚强的男人,为了咱们这个家一直都是努力的奋斗,不管有多苦多累爸都扛得住,说实在爸年轻的时候有时太放纵自己,也沒什么就爰打打牌,所以一直走过来都沒有让你们过上一天好日子,爸对不起你们,不过再怎么苦也总算把你们拉扯大也不容易啊,你说爸在你心中是个怎样的人,从小到大爸从来沒有打骂过你,但是你姐弟被打的多了,到现在想想都心痛,也不知道他们恨我沒有,爸那时也是恨铁不成钢沒办法,希望他们不要恨爸, 爸很爰这个家一直都很努力,你也要加油啊,考完了试有空再和你聊,
原文,一字不改。有错别字。
那时,爸爸用的还是老牌按键机,只用来打电话和发短信,拼音一半是我教的,我们这一代,打这段字只要两分钟,而爸爸吃力摸索着,估计约莫一小时。不是有苦难言,万般无奈,又怎么会在天未明之际,给远在睡梦中的女儿,发这么一条长长的短信。
我们有很多年没有说过体己话了。最近的一次,是在高二。那一年,借着妈妈的生日,偷偷给两老写了长信,里边都是些开不了口的掏心窝子的话。我等阿等,等有一天妈妈惊喜发现床头的礼物,然后夸我懂事。可冬天过去,我等来的是,那瓶原封不动的护手霜,还有没拆开的信。
那时,爸爸的生活方式尤为单一,甚至无趣,除了过年小赌几日,搓盾牌到天亮。爸爸打了十八年的铁,坚硬如铁。一天十几个小时,站着,坐着,蹲着,烤火,汗流不止。有时赶工,夜半三更,白炽灯还亮着,铁锤叮当作响。我们家那头大白狗,伏在门前也不睡,厚道。
那时,他总归是好丈夫,好父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