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事,躺在沙发上喝茶看书。翻看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见扉页空白处写着:夜读东坡传,情思飞天外;杭州美如画,前生犹此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写的,大概是在夜里。因为人夜里才能真正闲下来,才能看到真正的“自己”,也才能遇到真正的“知己”。而苏东坡就是我的精神知己,因为常读他的诗文,也读写他的作品。像这本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上大学时图书馆也借读过几次。后来,还是买了回来,这样就可以朝夕相对,好像东坡就常伴在身边一样。
苏东坡曾说,自己前世一定在杭州住过。有一天,他去游寿星院。一进门,便觉得所见景物十分熟悉,他告诉同游者走九十二级台阶便到向忏堂,结果证明他所言不误。他还可以把寺院后面的建筑、庭院、园林、山石,向同行者描述。我们到无须考证此等前生之事的真假,可往往会因为一个人而向往去一个地方,甚至喜欢一个地方。而我一直以来,对杭州的向往和想象,确是因为苏东坡和他的诗文。
“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杭州是苏东坡的第二故乡,宋神宗熙宁四年十一月,东坡携妻儿来到杭州。而我是在今年夏天,首次也能来到杭州,比东坡迟了快千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和东坡看到的会是一个杭州吗?
于是,我就在西湖边找了个地方住下,不走马观花,而是暂且留下,细细观赏和品味杭州的魅力。
从哪开始呢?当然还是从西湖走起。梦回江南,向往杭州,最终的根源还是在西湖。现在,我确实站在了西湖岸边,因为眼前都是如织的游人,有年轻父母领着小孩欢笑着,有年长孩子伴着父母搀扶着,更有成双结对的情侣携手走过断桥,进入不远的湖光山色。混迹在游人中,倒也自在,没人在意你,你也无需在意别人,西湖的美景可以共享也可独占。可以随心所欲的走走停停,也可在一处发呆傻笑,享受西湖和西湖边的各种美。
走到长桥时,“天欲雨,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东望湖,西望湖,山平水远细欲无”。就在此时,在江南的天空,我第一次看到了雨,而且是洒在西湖上的雨。于是在烟波微茫中,也做一回诗人,撑一把油纸伞,独自徘徊在西湖边,没有遇到丁香一样的姑娘,却看到了西湖上的彩虹。江南的雨,有时就像情侣吵架时的眼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游人们纷纷举起相机向湖中拍摄,放眼望去那轮彩虹,宛如一座仙桥横跨于现实和梦想之间。
风雨彩虹,总会引人遐想,特别是在西湖畔。不知是自有天意,还是西湖本就如此奇妙!“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或者,西湖本就是个绝色美女,晴天也好,雨天也罢,都有一种不朽的美。难怪林语堂说,西湖的诗情画意,非苏东坡的诗思不足以极其妙;苏东坡的诗思,非遇西湖的诗情画意不足尽其才。
杭州不仅有湖,还有山还有寺。飞来峰下的灵隐寺,就是东坡当年常去的地方,也是我杭州第二日的主要目的地。相传印度僧人惠理,云游到此,发现山势陡峭,极像佛祖当年所住的灵鹫山峰,惊叹“灵鹫峰何时飞来于此?”。于是就在山中建寺,名曰灵鹫禅寺,也就是现在的灵隐寺。
灵隐寺规模不算大,但古木森森,绿竹参天,曲径通幽也颇有禅趣。本想找济公殿,给活佛上柱香,学习他游戏人间和普渡众生的情怀,但最终没有找到。就想到了当年,苏东坡看到佛祖也拿着念珠,就问佛印禅师:“佛在念什么?”佛印答道:“在念佛。”苏东坡又说:“佛自己还要念佛吗?”佛印笑道:“因为求人,不如求己呀!”中国禅宗讲,净土无理,佛也是人,读经无用,参禅无功,多的是人间情怀,而不是执迷不悟地去“抱佛脚”。后来,苏东坡在艰难苦恨中能如此旷达,跟这种禅宗思想不无关系。
苏东坡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是在杭州度过的。杭州的美丽赋予他灵感,杭州的温柔浸润他的心神。而这份温柔,主要来自美丽的爱情传说。西湖边上,许仙遇见了白娘子,梁山伯与祝英台在长桥送别,苏东坡也遇到了他一生的红颜知己王朝云。有一天酒足饭饱后,苏东坡笑着问:“我满肚子装的是什么?”有人说是才学,有人说是文章。王朝云却说:“满肚子都是不合时宜。”东坡听后,哈哈大笑说:“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后来,在苏东坡晚年,王朝云始终陪在他身边,一直随他流放到了海南岛。东坡赋诗,朝云弹琴。人生的穷困境遇中,能有一双温柔的手始终不离不弃,也该是莫大的安慰了。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苏轼的《蝶恋花》,是王朝云最喜欢唱的曲子,她用“美好的春天”给苏东坡晚年的人生,带来了难得的欢笑与安慰。可人生的美好,总是短暂的。后来,王朝云染病去世。苏东坡伤心欲绝,为她写下了挽联: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想着美好而又凄凉的爱情,面对着多情而又无情的西湖,好像穿越了千年,看清了无数人生的悲欢离合。“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人生总会经历冬天,在满天风雪中也要艰难前行,也要做着春天的梦。
所以,还是专程去了西湖边上的月老祠,不为许愿,只为看门口的那幅对联。早就听说,西湖畔的月老祠有一幅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现在终于出现在眼前了,看着左手拿着姻缘谱,右手牵红线的月老,不觉有些滑稽。爱,真有天意吗?一根红线就真能牢固一生吗?若真能如此,也该多好呀。
最后,来到了钱塘江。站在六合塔上,随着东逝的钱塘江水望去,想到了尽头的大海。我们的生命也都如小河流,近看崎岖蜿蜒坎坷无比,每走一步无不艰难叹息;而远观则百川归海,都有自己的河道,无不通畅。
就如苏东坡被贬黄州后,感叹“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人生不如意时,或许才是精神成长最快的时候,也是最能展现人生价值的时候。
也如苏东坡在金山寺,临终时所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些地方,都是他人生最艰难的地方,却成了他最骄傲的地方。
这次杭州归来,也已有两个多月了。现在回想,也是一次精神突围。一个人,踏上孤独的旅程,在无路可走时,去寻找一个心灵的安慰,一个精神的寄托。幸好有个杭州,在杭州有个苏东坡可以“相遇”。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