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的一个冬天,吴波早已离开了提刑司,提刑司那座古堡也换了不知多少主人,就连提刑司也搬走了,只剩下那座古堡依旧阴森地盘踞在那里。
那是一个傍晚,吴波开车路过海边,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海边迎着萧瑟的海风凭栏远眺,微微颤抖的瘦小身影眼看着就要被海风吹起来。这是一个可怜的身影,身边络绎不绝、儿孙成群的路人与之形成强烈的对比,只身一人的他好像在向大海诉说着什么。
待老人颤巍巍地转过身子,吴波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是王长官!
吴波不禁暗自叹息。一转眼多少年过去了,那个夏天夜晚诡异的一幕却好似发生在昨天。昨天的王长官还是位高权重,如今却孑然一身。听吴波的同事说,自从吴波离职后不久,王长官的太太就得了癌症去世了,他唯一的儿子也出了车祸,性命虽无忧,却从那一刻起全家都支离破碎了。
看着眼前这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吴波的思绪又飘回到十几年前。
王大锤子的关系网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蔓延着,似乎每个姓王的头面人物都在为他的案件说情,这是吴波始料不及的。就连他当时的顶头上司王长官那天晚上对吴波说的那番话,也是吴波事后才想起来那是在提醒他。可吴波的脑子并不比王二愣子好多少,他只顾着帮王二愣子讨回公道,只想着那天晚上王长官意重深长让他秉公执法的豪言壮语,完全没想到王长官让他越级汇报的深刻含义是什么。
到了交案那一天,吴波如释重负,他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对案件的每一个细节和证据都分析得非常到位,结论也自然不会有错。可当他从领导那里领回批示的时候发现,状书中对各被告人的座次被重新调整了。让吴波惊奇的并不是王大锤子,因为王大锤子是组织者、指挥者的地位无法改变,这也是李秃子、赵麻子和钱疯子们在明白利害关系后,不再拥护这位老大的结果。惊奇的是赵麻子居然从排名靠后的位子升到了第二位,仅次于王大锤子。这可了得?因为这种案件,哪怕是排在第二位也是极其危险的,小命难保。
吴波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似形式上的排位,实际上是把赵麻子往鬼门关里推。尽管赵麻子罪有应得,但以他在案件中的地位作用,罪不至死。比他严重的李秃子、钱疯子统统往后排了。吴波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自己手上,一个排位座次的认定,就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吴波无法按捺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跑去和他的师父理论,师父说你现在有权独立办案,你办的案我无权过问。又跑去和部门负责人理论,部门负责人说是王长官亲自批改的,按照执行就是了。吴波又硬着头皮去找王长官,“您不是说让我办这个案就放心吗?为什么要改我的案件?”
王长官兜头兜脸地骂了一句:“你竟然敢越级顶撞上司,还真有前途哩!”
“对不起王长官,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人命关天啊!”吴波不知哪来的勇气和王长官杠上了。
“你还年轻,办案经验还有待提高,要虚心学习,要学习如何接受不同的意见。”王长官缓和了一下语气,“就按我的意思办行了,有什么事我负责。”
吴波气得全身发抖,准确的说应该是怕得浑身颤抖,真的太可怕了!轻描淡写、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就可以打发一条人命,这让吴波第一次亲身感受到文字也可以杀人,而且毫不费力。
可吴波不知道在这毫不费力的背后,却隐藏着多少力量在较劲。眼看着王大锤子是保不住了,逐利的关系网忽然改变了风向——李秃子。李秃子因为独自转仓到南城看守所,脱离了集中监管的注意。那时为王大锤子跑腿的王管教因为玩忽职守、徇私枉法而东窗事发,王大锤子也失去了强有力的保护伞。正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北看守所里这一群肇事者之际,城南所里的李秃子却可以轻松自如地运作着他的规划。
最终赵麻子成了替死鬼。吴波在监斩那一天,面对他第一宗“成功”办理的命案,看着赵麻子一脸的无奈和绝望,吴波感觉自己才是一名真正的刽子手。他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杀人了!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