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白云村的那个早上,许娴没能等来宋清。
209路的公交早已准备就绪,车子缓缓开启,白云村变得越来越小,孩子们挥动的小手也越来越模糊。
许娴遇见了很多人,又好像错过了很多人。
2.
星星点缀夜空,许娴坐在院子里,晃着躺椅,扭头冲宋清说:“清子,你会想爸爸妈妈吗”?
宋清说:“许老师,你是想家了吗?”
许娴看着星星下的宋清,很是乖巧听话,她放缓语气说:“我只是想阿婆”。
等了会,宋清又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爸爸妈妈了,阿奶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妈妈和我说了声再见,就再也没有见过......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
许娴抱着宋清,拍着她的脊背,说:“好了,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乖乖睡觉,明天还要辛苦你为我摘野菊哩。”
宋清回屋后,许娴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低声啜泣。
这是她外婆走得第一个月,也是她来支教的第十三天。父母在她十岁那年,离了婚,许娴被送给阿婆抚养。
第一次到阿婆家的时候,金毛霸天就一个劲的往她身上扑,求抱抱,阿婆在一旁看着,眼睛笑得弯弯的。
霸天温暖了她,阿婆也治愈了许娴。
阿婆离开后,许娴从事务所辞了职,安顿好霸天后,报名了支教,下定决心去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从北京到云南,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大城的繁华吭哧吭哧的开到小城的烟火,从万丈高楼吭哧吭哧的开到山峦叠嶂。
下车的那刻,许娴狼狈极了,两天没吃过一口饭,也没睡过一场安稳觉。
青色的眼底越发显得憔悴,虚弱。
村长领着这批刚到的教师,挨个分派住处。
第一次见到宋清的时候,宋清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四方桌子,桌上摊着四年级的课本,在那里乖巧的写作业。
村长领我进屋,宋清回头,一直盯着我看,没说话。
村长冲宋清说:“小清子,你奶奶呢,这是刚来的支教老师,就安排在你家暂住。”
宋清说:“阿奶不在家,等阿奶回来我跟她说。”
村长离开后,我从背包里拿出大白兔奶糖,递给宋清:“诺,这是送你的见面礼,小孩子都爱吃糖。”
“谢谢老师”,说完,她就领着我进屋,屋子很简洁。
院子里也有块菜地,种上了葱蒜青菜白菜,红色的砖瓦堆砌起了院墙,显得天空一点也不宽广。稀稀朗朗的几颗蒲公英被风带着随处飘。
我看着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再看看周围的院墙,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我的思绪开始飘渺,突然看到阿婆笑得很温柔,抚摸着我的发丝,很是疼惜。
许娴很是触动,嘴唇蠕动着,说:“这辈子,没有人再爱我了。”
3.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许娴打开门,门口放着一束野菊,露水未干,更是显得晶莹透亮。
宋奶奶和许娴打了声招呼,说:“这是清子一大早去采的,说是为了感谢你给她的奶糖。”
许是宋奶奶的亲和力太强,让她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她把自己带来的洋桔梗从花瓶里拿了出来,许是路途太过遥远,洋桔梗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许娴站在院子里,活动着筋骨,宋奶奶在一旁噼里啪啦,收拾着锅碗瓢盆。
野菊被捆扎的很好。
花柄被一根细白的绳子左三圈右三圈的缠绕着,黄色的小雏菊一个挨着一个。
到了时间,她便徒步走去白云村小学。
每天都相安无事,日子也就这样平静地过。
早晨一开门,总是看不见清子,但门口永远有她为许娴准备的野菊。
放学的时候,清子也会守在学校门口,等着许老师一起回家。每每这个时候,许娴就像变戏法似的,总是会变出一颗糖,然后递给清子,说:“小孩子最喜欢吃糖了。”
晚间的时候,一大一小最喜欢坐在院子里,说些廖无边际的话。
清子总喜欢问许娴:“许老师,人死后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许老师,大城市比我们白云村大很多吗”,“许老师,白雪公主最后醒过来了吗”,“许老师,你喜欢你的爸爸妈妈吗”......
有天,许娴突然扭头问宋清:“清子,你会想爸爸妈妈吗?”
宋清没有回答,她只是说:“许老师,你是想家了吗?”
许娴缓口气,说:“我只是想阿婆”。
过了好一会,清子又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爸爸妈妈了,阿奶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妈妈和我说了声再见,就再也没有见过......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
许娴一怔,还没来得及安慰,宋清低着头,又说:“许老师,你也会和我说再见的,对不对?”
许娴没说话,抱着清子,拍着她的脊背,说:“好了,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乖乖睡觉,明天还要辛苦你给我找野菊哩。”
宋清回屋后,许娴坐在院子里,低声啜泣。
十岁那年,父母把她送给阿婆,小小的许娴就早已知道,爸爸妈妈已经不要她了。
清子四年级了,她也知道,大人提着行李和她说再见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童年不幸的人,总是会被催着早熟。她们也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可以坦然地和你告别,坦然地和你说再见。
4.
自那之后,清子越发黏着许娴。
她每天都会采很多很多的野菊,用一根细白的绳子捆扎好,早早地放在许娴的门口。
晚上吃完饭,就缠着许娴,给她讲好多好多的童话故事。
这天,许娴起了个大早,想和清子一起去采野菊。
她走到清子的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打开房门,走进去一看,床上早就没了人影。
“原来,你起这么早啊。”许娴小声嘀咕着,心里说不出的异样。
转身的时候,看见桌子上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倒计时。
每度过一天,就会被画上一道斜杠。
七月三十那天,底下记了一行小字,许娴凑上去一看:“许老师离开。”
像是被什么戳中了一样,许娴很难受。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听见了清子开门的吱呀声。许娴走到窗户边,掀起一角,她看见清子蹲在院子里,一株一株地整理手中的野菊,然后拿起旁边那细白的绳子,将野菊的花柄一圈又一圈地围上。
然后蹑手蹑脚地朝她走来,把野菊悄悄地放在门口。
去厨房拿两个馍馍,便又匆匆离开了。
许娴晃了晃神,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那独属于小孩的纯真。
晚间放学的时候,清子照常在门口等她。
许娴像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三个大白兔,递给清子。
天黑的时候,她总是给清子讲很多的故事,讲大城市里的见闻,讲她,阿婆,还有霸天的故事。
清子听得开心的时候,便咯咯地笑。
清子听得难过的时候,便心疼地抱抱她。
日子在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慢慢流淌,在一个又一个的黄昏里慢慢消逝。
许娴和清子都默契地没有再提离别。
5.
七月三十那天,村长在门口向这批支教老师表示感谢。
许娴站在车门口,看着那群平时咋咋呼呼,现在却鸦雀无声的孩子们,只觉得离别是一场很难过的仪式。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娴就没有看见清子。
宋奶奶说,清子一大早就出去了。
离开白云村的那个早上,许娴没能等来清子。
209路的公交早已准备就绪,车子缓缓开启,白云村变得越来越小,孩子们挥动的小手也越来越模糊。
许娴坐在车上,低着头,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清子藏在草垛里,看着车子变得越来越小,眼泪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许娴打开背包,正准备拿纸擦擦眼泪,却赫然发现里面放着一封信和一束野菊。
清子说:不说再见,就一定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