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三节
“我想——去第一个房子试一试。”我勉强地，难为情地开了口，看着手上并不存在的手表，这是小时候的习惯——我有时候会间歇性地抽搐，只有盯住那块生物钟我才能平静下来。
对面那个大胖子穿着不合身的白色西装，他看着我，脸上的肉都在嘲笑我。他把肚子抵在桌子旁边，多余的肉卡在桌的边缘的上方和下方，然后跟我说:“现在已经是物价飞涨的时期了，我不相信金钱，你只能给我其他东西。就算你满足了这个前提，”他把脸往后翻，然后靠在椅背上，“我也无法答应你——柯尔特公司不会买你的账的，他们不会把一个极其危险的家伙派送到那边去。”
我把左右手的拇指交叉来交叉去，牙齿咬着嘴唇。“听我说，先生，这不是个人恩怨。这是公事。你不知道第一个房子里有什么——”
“呐呐呐，客户，亲爱的客户，在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我们是渴望获得的，但我们几乎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告诉我吧。”
“是他妈的道德和法律，还有一点点的人自己的漏洞。总的来说，我们没法谈。请你走吧，帅克先生。”他起身，表示这场生意在五分钟之内结束了。我只好也起身。
“我帮了你们公司很多忙。你知道吧？”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大胖子不声不响地收拾桌上的咖啡杯，接着他摆好了椅子。
他紫色的唇瓣开始蠕动，“我跟你说明白了吧，帅克。”他没有用先生，而且话说得如此地小声，“你已经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了。我们不想摊上麻烦。特别是这种时候，你可能就是那点火星子。你自己肯定不知道这个情况。联合国的秘密命令，我们会抓到你。”
“现在请你走开，帅克先生。那边有水服务。”他低下头去。
我本名不叫帅克，我叫特洛伊。
我离开了空旷的会客室，那里真是空旷，到处都是白色的瓷砖，极简主义风在柯尔特公司建筑设计里盛行。
柯尔特专门做蠕虫洞研究，他们拿到了很多的经费来开启不同平行宇宙的世界，虽然他们已经开启这个项目一年了，但柯尔特一直在测试虫洞的安全性，所以没有对外公开。他们的广告词满是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唾弃。
“为什么还要待在籍里？这里的空气如此污浊!天使也不会下凡，账单莉远付不完，妻子暴怒丈夫酗酒？昨天刚买的计算机又被偷走？别管那些了，现在柯尔特公司——”
噗，我对报刊亭上面的挂式电视里的广告吐了吐舌头。
今早上我没有多打扮就出来了。我穿的是标准的华夫饼公司的衬衫，虽然没有打广告，但至少油腻腻的颜色让人恶心。今天是圣诞节，但人们都忙着打击精英阶级，没时间来庆祝这好时光。
我想起来大胖子对我说的话。我原以为逃到最北方来，这个没有加入联合国的国家，可以躲过调查局的人的追杀。可是没有。再说这里是军事中立区，联合国的特务不能插手国家事务——但他们还是破了规矩。我知道柯尔特在这里的分部是最早研究房子的，而且也足够安全。
谈起童年生活又臭又长的专栏撰稿人。塞罗德。秋千。阴谋论。这几个分别是我本人是职业，我的妻子，我最喜欢玩的有氧运动，目前世界舆论的焦点。
但他们不知道特洛伊和帅克是一个人。
我本人伪装这两个人物的时间可以回溯到十年前。我当时想做一项社会调查，如果我完全虚拟出一个人，他大手大脚，说话不着边际，散播恐怖言论，并研究阴谋论，那肯定是个调查民众心理的好实验。而我则随声附和，批评但也中肯地指出他的阴谋论的合理性，并在表面上坦白我和他的朋友关系。对此我还专心研究了很长时间的物理学。现在联合国想要抓到这个人，并对我下达了警告。我知道联合国不会不抓我的，表面上只是虚张声势，他肯定会逮住我逼问帅克的行踪。因为近五年来世界的局势动荡不安，民众不相信政府，末日预言强烈，自然灾害爆发，有百分之零点五是因为帅克的社会舆论而导致的。你还记得那次夏威夷的岛屿突然出现在百慕大海面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哈哈。掩盖一下国家制度的不良吧。
我在旁边煽风点火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官方严打我的命令反而让我身价百倍。
在报刊亭旁边抽烟的时候，我看见几百个市民大吵大嚷，他们在牌子上写着“独立”“滚出人类的领地”“把道德还给我们”，一路打砸周边本来就破败的商店。接着警察赶过来，释放了催泪弹，市民和警察们扭打在了一起。我戴上耳机，在报刊亭那里要了一杯咖啡，边走边看着智能手机上的日程。上面显示着的是塞罗德的短信，充满爱意。我们不能打电话，鬼知道他们的眼线在哪。很好笑吧，在现代社会，人们甚至还没有猿人自由，每个人都是监视者和被监视者。或许是因为个人主义盛行，那可不是极权者的影响。
我的便利贴上写着:进入第一个房子。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
一般我会在下一张便利贴里写我下个星期的规划，不过现在我来不及了，今天是星期六晚上。我肯定是睡不了觉了。
飘飞的报纸和空旷的街道，还有封条，像落寞的苏联大萧条时期。也许文明开始走下坡路，再过不久我们就要靠茹毛饮血为生了。
我接下来的计划是这样:第一个房子放在柯尔特内部，很遗憾的是里面安保严密，我一个普通人肯定无法破入其中。我需要民众的力量。我要找到一个警察追踪不到的IP地址，装作帅克再发起民愤一次。这次矛头全部指向柯尔特。哈，你知道嘛，帅克已经成为民众的发声代表人了，因为他从不露面，发出的音频都是经过合成的。
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我找到了一栋废弃的砖瓦房，已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轰开了半边的墙壁。
我四处看了看，静悄悄的，这栋砖瓦房座落在市边缘，后面是一条河，前面是一块荒芜空旷的时代广场。这栋房子肯定是个钉子户。我把背包里的电脑拿出来，很薄，出于安全考虑，我从一个二手卖家那里买来，同样买下来的是他所有的社交账号。这样我所有的注册信息就会是那位买家的了。然后我掏出来一部纺锤状的干扰机，它在运作的时候会扰乱IP地址和信号源，拖延条子们摸索到定位信号的时间。我盘腿坐在地上，翻开翻盖，开始工作。
我打开自己的社交网站“蛤罗”网，瞧了瞧最近的热搜和故事。基本都是动乱。我的头像是一个和平标志（真是讽刺哈）我点开自己的“发送新故事”一栏，加入了一段新音频。内容是这样。
“全世界的市民们，你们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我很痛苦。但我还有很莉痛苦的消息需要你们传达。你们知道柯尔特公司吗？那个唾弃世界的团体？为了商业利益而背弃自己的良心？我们不能，也不允许这样的团体出现。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线生机，大地生灵涂炭，我们需要夺回自己的尊严。去把人类作为生物的权利夺回来。”
我配上了一张柯尔特的图。现代网络如此方便。
不到五分钟，我的故事就有五十万人浏览，并获得了数万的认同量评论数以千计。左右民众思想的感觉真好。不过我是为了他们好。
我配上的音乐是《美国派小姐》。它能让人想起人类过去辉煌的时代。那是五十年前了。那个时候，我们还很年轻，还在听甲壳虫乐队和艾薇儿的歌，文艺复兴还在持续，人们还有空余的时间来染发，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饭。不可避免的货币贬值也无人批判，经济泡沫在人群中间像个笑话。
我很满意。很快我的网站界面就显示“你的账号因为发布违规信息而被永久查封。”没关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我还有很多买过来的账号。只要再试几次，明天保准会有人攻入柯尔特的。因为我上次就拆了华夫饼公司的五个分店。
我眼皮在上下打架，差不多两天没有睡觉了。
像一个喜剧一样精辟而没有力量。
接下来半个小时，我在油管，微博和朋友圈内再次发了这些消息。我敢打包票，全世界一半的人都看过这个故事了。
我撑开五指，所有的账号全部被封了。我准备躺在地上打个盹儿。接下来还要去找另一批肯卖社区账号的人。
有人在特洛伊是账号里面给我发私信。
我点开查看了一下。是那位知道我身份的大胖子。
帅克，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是啊，我不知道。我比较傻。
这个世界要完了。外面全都是暴动的人群!
那又怎样？
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完全成为了泛滥民主化的领袖，把一切完全交给不知情的人民来决定，这不是个文明该有的样子，如果民众再聪明点，你可以这么做，但你现在不能。你玩大了。而且你的本心变了。
所以呢？你他妈为什么不肯让我进入那个房子？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你不肯公开？
我告诉你吧，以前有个自愿实验者进入了那个房子，接着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它没有摧毁任何人，但人民的心智开始低迷沮丧。我怀疑是因为物理法则的轻微改变。你知道如果物理法则哪怕是改变了一点点，所有的事物都会开始分崩离析。我测试了很多的数据，最后发现普朗克常数，它本身改变了一个单位。一个单位。我那时候明白这已经改变了一切，人类可能要花数百万年的时间去适应这个变化，但在那之前我们就会死掉。
关我什么事？我有一个很重要的——
你还关心这个世界吗？
是你们先不关心我们的。
耶稣啊，听我说好吗？那是个商业广告。我本人不会——不会——对不起。这件事是我错了。但你绝对不能进去，我不知道你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只是落了我的项链在里面了。
你是怎么进去的？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项链里面绑了一个感应器，我的信号源显示在里面。
该死，应该是量子裂变产生的结果，这种事情在去年已经很常见了，五个月前大水从天而降毁掉了一纽约。但你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情？
因为我的妻子，她的心脏里面藏着着那串项链。
天哪。
为什么？
我不知道。有一天，她脖子上的项链就慢慢下沉到了皮肤底下，无缝连接。我了解过量子力学，但很难把这种现象和量子纠缠扯上关系。
我知道了。
我爱她。
我知道……
我爱她。
好。
我爱她。
我还是建议你——见鬼。
我爱她。
帅克，抬头，抬头！
我——
我的影子被覆盖。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震颤，我看不见月亮了。我只看见成堆的钢筋水泥，泥土变成石块掉下来，大厦从上方倒塌，猛烈地砸到地上，汽车像蚂蟥一样飞舞，然后像死去的蚱蜢摔成废铁。这些提炼出来的自然产物最终会回到它本身的形态去，撇开熵增加的那部分。或者说它本身从未离开过自然。那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文明产物。
现在它们马上就要砸到我的头上来了。
从广场教义尔特公司的距离。
那是纽约市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