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常君离开单位已近二十年了,我也与他近二十年未见过面。不知怎么的,昨天突然想到了他,想到了他的几次笑容以及其它的一些往事。
我认识他是在93年的初秋。那时他大约二十六七岁,尚未结婚,不算高的个子,微胖的身材,走起路来坚定有力,颇有体育爱好者的风度。脸挺大的,不算大的眼睛由于外面又戴着一副深色的塑料边框眼镜,倒也还很相称。他的脸色微黒,可能是每天都要刮络腮胡子的原因,给我感觉他的脸总是铁青的。第一次见到他,虽没有一种正面人物威风凛凛或气宇轩昂的感觉,但还是有正派君子般的感受。
他比我迟两年调入。刚进来时我教初三,他在初二年级,那时学校班级不太多。两个年级的办公室分别在一口大教室里,正好相邻。每天上午,送茶的水车一到,我就会将办公室里的两个水瓶拎去冲水,而此时,他也会拿着一个小水杯来灌水。按我的习惯,遇到一位新同事,即使认不识,也会在见面对上眼神后,笑一笑,点个头,再问声好。可是每次我望他的时候,总不见他的眼睛望着我。这样,使我与新同事见面将要展示的微笑也无法从嘴角出现。每天都是如此,我觉得挺尴尬的,后来想到他可以压根没有与我打招呼的念头,我也只好对他熟视无睹了。看看他对其他同事也大都如此,也很释怀,就这样的人么,也不是对我一个人的。
二个月后学校举行期中考试。阅卷时,大家还未坐稳,年逾五旬的女老师突然气鼓鼓地走来问大家:“初二那位刚来不久的老师叫什么名字?”我觉得挺奇怪,为什么要问他的姓名?还生怎么大的气?原来下午两个年级学生编排在同一考场内考试,龚常君与女老师正巧安排在同一考场监考。龚常君先到教室,他发完试卷后,将教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搬到后面坐下。不但未与女老师打一声招呼,而且自始至终坐在椅子上,屁股未挪一下,以致这位五十多岁快退休的女老师只好站在讲台前二个小时。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时间飞快流逝。一晃,几年过去了。几年中,我与他在同一学校同一楼上上课、办公,但依旧见面不打招呼。各走各的路,各干各的事。
可是,几年后的一天,我参加中考监考。当我拿着试卷袋从考务办向考场去的时候,龚常君却迎面走来,而且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以致鬓角上的绉纹都要将眼镜架支起来了。我岂敢去迎接他的笑容,当然我也不认为他的笑容是送给我的。我径自向考场走去。谁知他走到我面前突然停了下来,那低沉的男中音像夏天般的热烈:你好!我有个亲戚在你这考场考试,请关照一下。说完,递过了一张写着姓名和考试号的小纸条。
我抬头看了看天,这是上午,太阳还悬在天空的东南,望了望眼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这笑容,这声调,真真地使我喜不自胜,虽然我比他大两三岁。我赶紧接下纸条,还了一个不亲切并友善的微笑:“好的,我一定尽可能关照”。当然,他和我都知道,这样的考试中所谓的关照,无非就是在考场上万一需要什么时抓紧时间帮他寻找,顶多是他抬头望一下别人的试卷不说什么而已。但就是这样一个可能需要的关照,却换来了他的热烈的笑容与亲切的招呼。足以让我激动几天。
可是,考试结束回到了学校后,再次见面,我却没有见到有第一次必定会有第二次的微笑。面对我的仍是那冰冷的面孔,不旁视的目光。依然是他走他的道,我过我的河。没有言语,没有微笑,形同路人。
一天,我因找一位语文老师有点事去龚常君所在办公室。几位语文老师正在议论县报上的一篇文章散文。大家七嘴八舌地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龚常君说这篇文章可能是学校一某位老师写的(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位帮过龚常君的忙)。我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当然不会接他话来谈自己的观点的,在其他人谈了一些看法后,我因为读过这篇文章,就说了句:文章中将毛主席的词句“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作喜欢恬静与休闲好像不妥,主席这句词的意思是风雨中的斗争比庭院中的安逸散步更有意义。龚常君听到我的话后,睨睥我一眼,鼻子中轻轻的“哼”了一声,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可能就这样子还觉得不够,不足以打击我这个班门弄斧的人,于是直接来了一句:“瞎说,这句用的很贴切、准确”。此后,甚至在他结婚娶了一个算起来是我学生的人,我们间也就再也未说过一句话。
又过了两年,我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突然感觉有人走进办公室,来到我的身边,我正要抬头,听到那人喊了声“主任”,声音不高不低,虽不亲切但也至少达到了初春的温度,没有冰冷的感觉。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龚常君。笑容已堆满了他那张开始松弛的脸,满脸的笑容,使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了一些。因为在我的办公室,我虽不很情愿但是还是让他坐下来。原来他所在的处室需要我们年级老师协助做一些事情。那本是可帮可不帮的事情,但见是他亲自来的,又是满脸的笑容。我还是帮了这个忙。同时我想,第三次笑容还不知那天能给我呢?
与以前不同的是,以后见面时目光不再飘移,笑容不再收藏,第三次、第四次……笑容不断送给了我。因为不解,与同事闲聊龚常君这一变化时,同事也深感惊诧:“他没有什么改变呀?见我还是涛声依旧呀!”睡前,我深悟了很久,突然想到,不是他变了,而是我变了,我担任了学校管理人员,虽然我的确未觉得这算什么,也未感到有什么权力与地位,但问题是龚常君处室里的一些人员属我们管理,他常会需要请我协调与帮助,还有如亲戚孩子的编班调整等杂事,以后一定会需要我帮些小忙的,所以多给点笑容一定是不会吃亏的。
2021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