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喜三个儿子在慢慢长大的同时,学会了很多山里生存的知识,终究不是山里人,还是不如朱龑有门道,竹林里挖冬笋是个技术活,朱龑和火凤一挖一个准,常青兄弟仨只有干瞪眼的份。小阳春山中的菌类,尤其是锥栗,米仁粒树下的火炭菌,满树下长满,朱龑会带上一口小锅在溪边烧水,捡满一篓后泹熟,不至于菌与菌互相摩擦损坏,篓中装的也多,七八篓泹水后只有大半篓湿的,篓中用杉木皮盖上,捡石头压干水份,到家晒干;朱龑虽小可也是家中的半个劳力,为父母减轻不少的压力,分担很多责任与义务。彩雪这个家,地上出什么吃什么,产什么吃什么,南瓜煮小米吃完,芋头煮白菜,红薯当餐,萝卜当饭,好不容易熬过冬天。冬天德意在山上抓到两只鹧鸪,饲养在家中,到了开春孵化,彩雪从镇上借来十二枚蛋,孵出十一只鸡崽,完全用老玉米捣碎合麻油饲养,待到二三两一只,在家附近修草皮晒干,然后堆成堆,淋上洗米水,两到三天草堆便起了白蚁,彩雪把鸡崽笼提到草堆边,拨开草堆,白蚁一窝窝地展现在鸡崽面前;朱家村又开始有了鸡。第二年又有了水鸭和看家的狗,日子从摇摇欲坠中逐渐站稳,彩雪和德意只盼望孩子们能健康成长,希望家中楼上的仓敖永远是满的,社会永远是稳定团结和睦,就很知足,很满意,很幸福了;其实这些先决条件都是劳苦大众安居乐业的一种理想,这种思维是相对于过去而言,这种理想是合乎当时的情理,这种逻辑是对生存最好的诠释。大山里的人们在每一年的开始,就会惦记核算一年到头的收入,生存会带给他们无穷的智慧和力量,只要抱着这股智慧和力量,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这股智慧和力量还存在,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只要这股智慧和力量还尚存,就会让它发出光和热。初三天晴到山上砍竹子,雨天和夜晚编织,有时柱根拐杖去镇上换点盐和家中必须品,二四和蒋东桂也多少帮下忙,集体要什么竹制品也要他的,来抵工分,日子也能熬下去。
朱家村是个偏僻的小山村,自给自足,虽然田亩归个人所有,但做起事来依然是个集体,谁家忙帮谁,他们不分阶级成份,看上去各家各户,实际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解放前以家族为单位,老辈们集体说了算,也没有成文的规矩;解放后依旧如此,只不过在德意头上加了一顶队长的帽子,除了集体大事一起开会商议,别的问题由德意说了算。
骆喜家虽穷,但家中通过彩雪养起了十多只鸡,命根子里穷是长不出富贵芽的,人穷长毛,十多只鸡长成,秋天一到,天空中岩鹰在头上盘旋,北方人从来没见过这阵式,岩鹰从天空中腑冲下来,骆喜家便少只鸡,傍晚点数少一只,到处寻找不知所以然;隔几天又少一只,没办法只好每天守住鸡,这天岩鹰又在空中视察,寻找目标,骆喜老婆看到一只大黑鸟从天而降,快到鸡群时从身体下露出一双爪子,抓住一只鸡就“呀”的一声朝东山方向飞,骆喜老婆反应过来,双膝跪地,边骂边求地祈祷上天;上天有什么德,能让那些岩鹰归还你的鸡,再哭再求再骂,烧香焚纸祷告都于事无补,没办法,只当老天不管事,岩鹰收了税。端午节好不容易从镇上买来六对鸭,骆喜夫人天天把鸭笼提到阴凉处挖蚯蚓给鸭吃,盼望今年过一个好中秋,细心照料,精心照顾,待长到两斤左右一只,长了粗毛,翅膀硬了,原来是群野鸭品种,到处乱飞,打又打不到,抓也抓不了,几天后十二只鸭集体失踪,不知飞向了何方;骆喜夫人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无门,有苦说不出,打脱的牙往肚子里吞。骆喜天天早出晚归,家是越来越苦越穷,冬天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伸手向集体借,借是要还的,一两年下来,队上账本上赤字越来越多越大,唯一盼望三个儿子快点磨大,熬大。德财家三个劳动力,苦苦劳动,家中基本持平,这日子过得紧巴巴,大山里的人是不完全靠这几亩田,杂粮也是个大项目,高梁,面麦,小麦,玉米等,那有空地就见缝插针,日子要熬下去,生活要拼下去,命好命歹也要生存下去。
一解放,彩雪就要求孩子们都要去读书,劳动能提高生活质量,读书却能改变命运趋向;如今朱龑十二岁,火凤十一岁,最小的火生都六岁了,镇上初小读书虽然远,山路要急走两小时,但求知对小孩子是一种历练和对外面世界的拓展;每天天一亮,朱龑便会招集弟妹一起去上学。朱龑和常青三兄弟,妹妹,土生一班,一年下来,朱龑竟然是块读书的材料,升到了高小,按年纪跟上班级,初小六年的文化在家里已经巩固,高小朱龑是没有系统学习,跟不上,好在有王书恒,一个愿学,一个愿教,才慢慢走入正轨。火凤和土生对读书很卖力,但总是出不了成绩,跟班而上,初小毕业火凤再不愿意读,回家帮家里干活;土生最后读了高小也感觉读书比家中干活还累,也放弃了学业。金生,木生,水生,火生一人一个年级往上升,读书也相当用功,在班级中都是读书的佼佼者。常青三兄弟读到高小也感觉读书没什么意思,再说回家也是大半个劳动力,还能挣点工分,养家糊口。朱龑这一年读书很吃力,又要辅导弟弟和妹妹,他是个好强的坯子,只要有休息干脆躲在黄掌柜家看睿文睿武留下的书,成绩不断上涨。朱龑是班上最矮的同学,文化课不是拔尖外,其余都能整,尤其是摔跤,比他个高两头的同学看到他都有点怵,能树立威信,又不乱来,很受同学们敬佩,老师喜欢。
德意和彩雪在家中有忙不完的活,德意掌管着生产队,冬春开荒筑田,到农忙季节又在田间地头忙碌,今天还没忙完又计划明天要做什么,这些面朝黄土背向天的农人们四季不得闲,可得到的依然是半温半饱。德意降霜时刚把山上的茶籽收回摊在修了草皮的地上,又晒又沤地使茶籽裂开,茶壳与茶籽仁分开,妇女们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分捡着茶籽仁;小孩子们在摊过茶籽的坪中刨食着土中的茶籽蛹;茶籽仁在禾坪中晒干大部分水份,便会挑到队上的油榨房用简易的炕床烘干,用水车的转动碾碎,上大木甄子蒸馏,出甄子趁热用稻草裹着制饼,上土制的榨油机上榨油;这是每年男劳力们必经的事,一代一代地往下传,往下延续;茶籽油便是这千百年来大山里唯一的油脂和做菜的必需品。
天气好时安排男劳动力到东山脚下烧石灰,烧石灰的石灰青石完全靠铁钎撬,石錾尖,磅锤砸;以前的冬季还只是烧一窑,如今开垦的田亩要烧三窑才能够,烧好的石灰又要男女老少挑,堆在队上的榨油屋里,于是石灰窖再烧石灰,为了提高烧石灰的热忱,一到点火便会安排村中妇女们用饭豆加缸豆做成豆沙咸馅,用糯米粉加粳米浆掺合做坯皮包馅,茶油炸成白泡,把酥脆咸香的豆糯糍粑献给烧石灰辛苦的男人们吃。
冬季的夜漫长而寒冷,骆喜夜里睡不着,走到德意家,见德意在编草鞋,德意搓几下又编一阵,眼睛看都不看草鞋面,看到骆喜进来,招呼他坐下,双手不停地编鞋,不一会功夫,一只草鞋底板完工,从竹钉上取下草鞋,手上用力纠正鞋样;山里人平时在家附近都是打赤脚,上山或下雪才穿鞋,恐伤脚,做事一般穿草鞋,出远门或者走亲访友才会穿世面上的洋鞋,节俭的人家不会买洋鞋,只为生存的人,他们不讲面子,也没面子可讲。骆喜看了下德意打草鞋的材料,又请教编草鞋的方法;骆喜家穿的鞋是木底板,用铁丝在火上烧红钻孔,穿上绳索绑在脚踝上,木板太硬,没有草鞋柔软有韧性,走路没草鞋方便;德意手把手教骆喜编了一只鞋,他不知道编的是左右脚,告诉他没左右,只是绊扣偏左是右脚,绊扣偏右是左脚;骆喜学会了编草鞋,在山中诹了材料,在家操作起来。
彩雪要挣队上的工分,又要栽地里的菜,儿女们读书争气对于彩雪是种莫大的安慰和鼓舞,地里吃不完的菜,经常晒制脱水,春季的萝卜做成酸菜外又制作萝卜干,萝卜条;白菜制成梅干菜;胡萝卜切碎做成胡萝卜干;雪豆淖水晒成干;德意挖的春笋,自己扯的小笋,山中捡的香菇木耳等;夏季的辣椒,茄子,豆角,苦瓜;秋季的杂粮;冬季的储藏,凡是能脱水制作的菜,无一浪费,物尽其用。就是这样的繁忙劳作,一年到头还是入不敷出,青黄不接;队里的人们都多多少少向公家借,赤字越来越多;不到八十号人的小村,虽然田亩新筑了五十多亩,只种一季,产量又低,平均每人两亩田还吃不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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