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读书,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句古文,这四句话是这样写的: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突然间一幅闲雅淡然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让人感到无比的惬意。只是感觉很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了。沿着书行往下看,才知道,这是吴均的《与朱元思书》[1]。
通篇百余字,但尽显风流。昔年旧文,握卷重读,真是又爱又喜,只感觉一种清丽脱俗的气息扑面而来,独特的韵味在唇齿间留恋不舍。据说这篇文章是吴均当年被贬以后写的,虽然被贬,但文中并未见抑郁之气。读文章的时候,刚好跟朋友在探讨书法,就让朋友帮忙将全文誊写了一遍。
中国古代文坛一直以来就有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文人居于庙堂之时,躬身于皇权,文章自然就少了一些自己的特色,当他们身在江湖,处于隐逸林中之时反而能写出一些卓见风骨的好文章。身居高位的文人,忙碌于官场,热衷于世俗,这个时候心绪大多是浮躁的,而一旦被贬,一个人青灯相伴,古卷相随,反而会沉下心来著书立说,文传天下。
雪小禅说,吴均不被贬,风烟俱净这句子也写不出来,终于看穿看透,方可任意东西。说的一点也不假,浮躁的心只有靠动荡的经历才能沉淀。一个人只有经历过足够的困顿,经受过足够的考验,才能将一些杂念沉下去,才能以一颗月白风清的心看待宠辱,看待宦海的沉浮,才能放下自己心中的执着,进而放下世间所有的争执。
没有经历过得到之后又失去的感受,也就不会有那种对身边事物的珍惜,也就不会有寄情山水的豁达。只有经历过繁华才能守得住寂寞。少年人和老年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心路的历程。少年人没有见过太多的繁华,所以他们会以一种渴求的心态去努力追逐,老年人经历过世间的一切,品尝过琼浆玉液,也喝过无人问津的酒糟,曾拥有鲜衣怒马,也跨过西风瘦马,所以他们更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对待人和事。
对于大多数的文人来说,贬谪或许是一件好事,是贬谪让他们内心浮躁的东西沉淀了下来,让他们懂得了如何去对待生活,也因此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余秋雨说:中国历史中极其夺目的一个部位可称之为“贬官文化”。贬官失了宠,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剧意识也就爬上了心头,贬到外头,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与山水亲热。这样一来,文章有了,诗词也有了,而且往往写的不错。
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唐宋八大家,几乎人人都被贬过,柳宗元被贬永州著有《永州八记》,苏轼被贬黄州著有《赤壁赋》,苏辙被贬筠州著有《黄州快哉亭记》[2],历史上欧阳修曾三次遭贬,在被贬滁州时写有《醉翁亭记》。虽然被贬,远居庙堂,但是文人的风骨却在一次次的贬谪中变得更加硬朗,变得更加有风采。也许在被贬谪之后,他们才算是明白了“得固不喜,失亦不忧”的真正含义。
——2015年6月9日,午夜,夏夜无风,唯有燥热
[1]:附:吴均《与朱元思书》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2]:宋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张梦得、苏轼都被贬至黄州。张梦得在寓所西南筑亭,苏轼命名为“快哉亭”,苏辙作《黄州快哉亭记》。当时苏辙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被贬至筠州(今江西高安县)监巡盐酒税,政治上也是很不得意。但他不以贬谪为怀,惟适自安。这篇文章就表现了这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