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馆的回民油饼在小镇是非常有名的,一个油饼顶几碗面。大哥有一次不知道遇见什么开心事了,拿出一个油饼来,特别显摆地要让我开开眼。
他把油饼掰碎了扔在碗里,倒进去浇面的哨子,一个油饼,居然泡了三大碗还余下了一小块,可见小面馆的油饼是货真价实的。现在根本看不到这样货真价实物美价廉的油饼了,只是一些表面精致,里面空虚的油饼,好看,味道也可以,只是没有了“厚道”和当初的味道。
我也特别爱吃,尤其外面薄薄的一层油皮,吃的时候要慢慢揭下来,素油的香味夹杂着一点点羊油的浓郁,越吃越有味,里面是非常瓷实的,吃到嘴里有点沙沙的感觉,对,就是那种掉渣的油饼。
有一天晚上,已经过了九点了,按理说应该打烊了(那时候小镇可没有夜生活)。如果不是陪着我说话,而他又没有事,我们早就回家了,当然我还得帮着他抬着一桶泔水。这泔水可是好东西,都是顾客吃剩下的东西,大哥心细,总是把汤倒掉,留下来的都是“硬货”。我养狗的时候,曾经管大哥要过,好像现在一桶能换点钱了,具体是都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
我俩正在讨论一本刚刚流行的书,就是《穆斯林的葬礼》这本书,里面有些少数民族的知识我不是很懂,所以在请教他。这时候,看见一个身影进来了,也不说话,伸手就把桌子上别人吃剩下的一小块油饼拿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边走边往嘴里填,急急忙忙的,可能是怕被老板责骂吧!
“站住,咋回事啊?”大哥的声音很大,能听出来里面带有生气的意思。那个人一下子就站在那里不动了,也没有回头,从背影看,似乎还在拼命往下吞咽呢。
“你给我进来,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过来!”大哥的声音很大了,听着好像已经很生气了。
等那人回过头来,我才发现是“熟人”,小镇上有几个讨吃要饭的,他们几个分好了片,一段时间在这里,一段时间就换到另外的地方。对于他们我们都已经很熟悉了。
我心说,不就是剩下的东西,反正你拿回去也是送给别人喂狗,虽然我很讨厌这几个不劳而获的人,但是,他们长期不干活,特别懒,饿了,没有办法啊!但凡有一点办法,至于这样做吗?可接着来大哥的做法真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人听见大哥的喊声,先是一下子站在那里不动了,过了大概二十几秒半分钟的,慢慢才转过头来,目光呆滞,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吃桌子上的油饼了?”大哥冷冷地问道。
“吃了,那怎么办啊?”那人个头还是挺高的,身体也还强壮,就是有点弯腰驼背的。
“那是我准备扔进泔水桶里的,你知道的,这一桶泔水,可以卖一块钱,既然你吃了油饼,那就……”
“我可没钱赔你,打死我也没有办法。”那人看着大哥的意思是要让他赔钱,开始摆出一副赖皮的样子了。
“知道你赔不起,这样吧,我再给你弄碗哨子,再给你一个油饼,让你吃得饱饱的。但是有一样,你得帮我干点活,否则,我就让你在这一片儿混不下去。怎么样?听明白了吗?”大哥还是特别严肃地说着。
那人眼睛一亮,马上又恢复了那种死样子,轻轻地问大哥:“行是行,不知道我能干动不。”
“这又啥干不动的,就这一桶泔水,我给你分成两份,用扁担给我挑回去。然后你每天这个点儿来,我管你一顿饭,吃饱了再帮我挑泔水,这还不行?”
“行这个没问题!”那人这次眼睛是真的闪着光了。
两大海碗哨子泡油饼,直吃得那人打饱嗝。说实在的,这些人都是一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人,有手有脚的,养成了好吃懒做,宁可拉下脸伸手要饭,也不肯出一膀子力气,有时候的确让我们看不起。他们可能开始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可时间长了,也就成一堆了,爱咋地咋地,反正不干活就行。可有时候吃不饱的,也就凑合着活着。
就这样,大哥把这个要饭的慢慢改变过来了。我经常能看到,晚上那人兴冲冲地跑到小面馆,大哥回向指挥我们那样,一点都不客气地让那人干这干那,一会儿扫地收拾桌子,一会儿让他跑腿去前面很近的市场买点菜,最后再让他饱吃一顿,然后两个人在昏暗的路灯下把小面馆的门锁好,一前一后朝着西边走去,过了桥,转过弯,再跨过河槽,那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大约一个多月以后,那人就不来了,开始我也没问,等到两三个月以后,突然问起这人,大哥笑着说:“说起来你又得佩服哥了,你看,我在宁夏给他找了个土建活,这小子算是改邪归正了。哈哈!”
的确,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大哥是怎么和那个人谈心的,但是能改变一个人放下慵懒而去受苦挣钱,那得多么有水平啊!这也是我一直忘不了这个简陋的小面馆,一直忘不了油饼的诱惑,一直忘不了给了我巨大影响的大哥的原因。
后来,大哥还联合其他小饭馆的老板们,一起帮助了这片儿的几个要饭的,等到大哥把小面馆给了他的三弟弟,那时候我们小镇上本地要饭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