艇仔粥

艇仔粥


从我记事开始,家就在一条船上,船上只有我和父亲还有两只鸭子。


我没有问过父亲为什么我们不到岸上住,而要住在这条在水中摇摇晃晃的小小的船。因为我很知足也很快乐。


也有很多人是跟我们一样住在船上的,一条条小船构成一个小村落就跟岸上的人家一样,不同的是我们没有土地,我们也很少上岸。


我们的家是不住在一起的,尽管人不少,但我们离得很远,每次人们想去走家逛户时,就要撑着一条小竹筏慢慢地划过去,有时也会把我们的小船直接划过去,那样家也就跟着过来了。


小船很小,大概五六米长,三米宽。首尾翘尖,中间平阔,并有竹蓬遮蔽作为船舱。


两只鸭子就待在船尾,我们是没有把它们围起来的,它们是随时都可以游进河里的,抓些小鱼虾,游累了,它们自然会回来。我们也不管。


尽管我们过的很困难,但每天我们也是很忙的。捕鱼,卖鱼,晒网,补网,修工具,做饭,吃饭,看月光,睡觉……


偶尔还要修修补补我们破洞的麻布衣服,这种衣服一点都不保暖,是用岸上的一种剑麻的植物织成的,总也没有岸上人那些里面塞满棉花的衣服暖和。


我们是安安静静的,羞涩的。每天晚上我们就一起坐在船头看月光,经常什么都不说,累了,就说一声就回去睡觉了。


日子总是忙忙碌碌,平平淡淡。


但我每天早上洗完衣服后,都会认认真真地洗好脸,把头发梳直,梳成尖螺髻,就跟村里其他的妇女一样。


觉得我长大了,不能再像村里其他小女孩那样披头散发。


有一天,很晚父亲才回来,竹筏靠船后,看到父亲表情忧郁,眼神迷迷然,仿佛走了神一样。喊了一句:“金水,阿爸累了,不陪你看月光了。”然后父亲就去睡觉了。


我是知道的,今天父亲去了下游一个朋友家。上个月他家女儿出嫁时我们还上了他们迎娶新妇的轿船上讨了碗米酒喝,我们这里称为“新妇尿”。


他们很开心女儿是嫁到岸上的。因为他们很讨厌被人叫“曲蹄”。


我知道这是岸上人嘲讽我们疍人的称呼。但我不管,因为我没想过去跟岸上的人接触,我只需要守着我的家,守着这条漂在江上的小船就足够了。


“他们家的女儿被岸上那家人休回来了,那家人婆婆总是说他们女儿是下等人,是曲蹄,闹翻后婆婆就逼着儿子休了他媳妇。”父亲第二天起来跟我说起了这件事。


那时我们正在做着鱼粥,刚捕上的鱼。


“我打算带着你离开这里,去南越好不好?”父亲看着正在搅粥的我说到。


“好。”我把我的青菜,花生一起倒进粥里,盖上锅盖随口回答道。


我知道南越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去哪里要从海上过去,很远。以前村里的一位老药师告诉过我,我们百越国很大很大,有很宽很宽的土地。我们这里是闽越,在我们附近有一个南越地区,以前我们这里有的疍人欠了债就会带着船逃去那里。但我们一般都不会去南越,因为那片海对于我们疍人来说是很危险的。


但我还是毫无迟疑,简单地说了一个“好”字。因为我明白有父亲的地方就应该是我要去的地方。


跟我说完后,父亲呆呆坐在船头,从贴心的口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布包着的东西,怜悯地一层层翻开白布,那是一种很滑很滑的布,以前跟父亲去结婚人家处讨米酒时我摸过,新娘身上的衣服。


白布里包着的是是一支长簪,五寸蛇形长簪,村里的妇女每个头上都会有一支。


那天父亲出神地看着远方,偶尔在衣服擦擦手,摸摸那支长簪,偶尔回过头寻找我。


那一天,父亲的眼神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没有去跟谁告别,因为除了我们父女,我们就没有其他的亲人。而且我们离族人聚居的地方又远,朋友总是点头之交。但我们都不介意,因为我们都是喜欢安安静静的人。


我们每天都辛勤地捕鱼,尽可能地去捕更多的鱼拿去晒鱼干,或者卖给岸上的人,换来钱,买油,盐,一堆堆干粮食物,药品,储水罐,添多几件衣服,几张被子,尽可能地让我们心理踏实。


父亲买来工具里里外外地检查加固我们的小船,我用刀小心翼翼,敬畏地把船头的鱼目雕刻清晰。


有一天,我正在杀鱼,晒鱼干,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圆圆的盘,里面有一根永远指向一个方向的针。父亲说是罗盘,那是父亲用了一箩筐半人高的鱼换来的,我觉得实在不值。但我们还是敬畏地把它放置在船头的鱼目旁边,希望它能指引我们方向,保佑我们避免触礁。


我们安安静静地筹备着一切,仿佛在塑造着一个美好的明天。


于是,在一个太阳还没初升的早晨,我们离开了,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闽越,驶向南越,经过那一片我们疍人害怕的海。


离开的那天我们有了两人高储水罐水,塞满船舱的鱼干和食物,多添两张棉被,船里里外外都加固了,加多了一条竹筏,给两个鸭子也加了一个遮雨棚,最重要是船头的鱼目也清晰可见。


我们的船很小,托伏着我的整个家庭的所有一切。外面的海很大,风浪也很大,我们不认识去南越的路,怕一个风浪就轻易倾覆了我们的家,只能沿着海岸线慢慢地漂。


最重要是我们不急,不赶路,对于我们疍民来说,船已是家,到哪里都不算漂泊。


在海上的日子,我们依旧是不怎么上岸的。因为我们习惯了住在水上,习惯了他们住在岸上。而且也不知道在这里我们是不是普通人。


我们每天还是一样的捕鱼,补渔网,修工具,做饭,吃饭,看月光,睡觉,就跟在村里一样。


但父亲不怎么肯让我下水游泳了,每次帮忙拉网收网时我都是坐在竹筏上,因为父亲说这是海,很深很深,也不知道这里的龙神,螺女是什么脾气。


每次捕完鱼后,父亲还是会拿到岸上去卖,岸人也很喜欢买我们的鱼,因为我们的鱼总是刚捕到的,新鲜。最重要我们要的价钱很低,总希望能换来点米,蔬菜就满足了。我们总不是贪心的人。


但那岸上我总是没有去过,因为父亲不让。每次父亲也是很低价格卖完鱼后匆匆地就回到我们的小船上了。


我也不怎么想去岸上,因为村里很多人都骂岸上的人,很重要我总是喜欢安静地照顾着属于我的小船。


一天,天空突然灰沉沉的一大片,狂风呼啸啸地从我的小船刮过,海上一股股大浪劈过来。那时我们正在收网,因为突然刮起大风,我们不得不马上收网。一个浪过来就可能打翻我们的小船了。


那一网没什么鱼,因为大浪还有很多垃圾被网上。


把网上的鱼匆匆放进水桶了,我们就快速地把小船划到岸边,下锚,用绳子紧紧地把小船固定在岸边的一根很粗的木桩上。尽我们最大可能把小船绑定。


饭后父亲喊了一声:“娃,快来看,这里有一条粉红色的鲤鱼哇”那时我正在刷碗。


我急急忙忙地擦擦手就跑过去船尾,那里有个大水箱,是我们储放鱼的地方。


“娃,你看,这条鲤鱼竟然是粉红色的,准能卖个好价钱,明天卖完鱼后给你买粿吃。”父亲意气风发地说道。


我走过去看着那条粉红色的鲤鱼,它正一沉一浮地靠在水箱边,显然是被抓后扑腾地太厉害了,现在一副累坏的样子。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一副很好看的丹桃凤眼,一眨一眨地看着我,眼神可怜兮兮,仿佛在求我放了它。


我不敢看着它的眼睛,因为它就跟那个我在船头雕刻的鱼目一样,让我敬畏。


我们疍人是不吃鱼目的,我们把它雕刻在我们的船头保佑我们免遭礁石。


我急急忙忙地就走开了,因为我怕它的眼睛盯着我,跟船头的鱼目太像了。


但那天晚上我还是偷偷地把它放了,因为我睡不着,总是在想着它,想到它那可怜兮兮盯着我的眼神。


把它小心翼翼放下水时,我祈祷它能叫龙神,螺女祝福我们。


第二天起来,父亲肯定问我那条鲤鱼那里去了,就跟往常一样。


“阿爸,它太可怜了,它眼睛就跟船头的鱼目一样,还一直盯着我。然后昨晚我就偷偷地放了。”我像做错事的小女孩一样,双手交叉放在前面,呆呆地低着头,可怜兮兮的说着。


“唉,傻丫头,你心肠那么软,到了岸上怎么办啊~”父亲叹了叹气摸着我的头说道。


“我才不要到岸上,我要一辈子留在这里,留在我们的小船,陪着你。”我叉着腰,一副大人模样地说着。


“傻丫头,爸爸不可能可以一辈子陪着你,你长大后迟早要嫁的。”


“我不听,我不听。”我把头摇成拨浪鼓。


父亲也就不管我了,他是知道我会放生那条鲤鱼的。


“还想吃粿的话,今天就好好地跟着爸捕鱼,不要再逗那两只鸭子了。”


“遵命,阿爸。”我笑着帮父亲整理渔网,把竹筏放下水。两只鸭子肯定也要跟着我下水嘛,它们可是抓小鱼能手。“呱呱”叫也好听。


时间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我们的小船总是很慢很慢,去南越的路我们也不知道有多远,我们只是沿着海岸线慢慢的漂过去。


正如我说过的,我们不急,也不赶路。


一天我们小船慢慢地到了一个很大的三角洲地带,一条很大很大的河不断地流进海里,岸边长满了荔枝树,这种树村里也有。


不过这里很暖和,那时是冬天了,在老家村里这时都要穿起厚厚的大衣了,那麻布也不保暖,总是冷地发抖。这里倒也奇怪,还只需要穿件长麻布衣也不冷了。


那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是平民家的祭灶节。


在我们村里,有“官三民四曲蹄五”的祭灶节说法。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才是我们疍人的祭灶节。


“明天我就上岸问一下人这里是那里,随便给你讨个粿吃。”父亲笑着说。


还没等到明天,结果那晚父亲却病了,不小心掉进水里,着了凉,以前父亲冬天怎么游泳都没事,那晚他却病的很厉害很厉害。


那晚,父亲发起了高烧,浑身火一样的发烫,嘴唇发白,却还一直地在说:“冷冷冷~”


我连忙跑起来把所有的的被子被盖到父亲的身上,跑去船尾生火,生了一个炭火炉,把它提到父亲的身边。


那时的父亲,盖着几张棉被,睡在炭火炉旁边,缩成一团,还在不断地发抖。那时突然发现父亲变小了,变得那么的脆弱。


父亲仿佛在梦中说着梦言一样,“娃,不用担心,阿爸没事,去帮阿爸煎药,挂在墙上的那草药。”


我连忙拿了草药就跑去船尾给父亲煎药。草药我当然知道,以前我感冒发烧时父亲都在船尾帮我熬药。熬药我却不会做,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需要去熬药,父亲就像撑天柱一样,总没有在我面前病过,软弱过。


我是知道父亲也曾经有过半夜起来自己熬药喝,小心翼翼,撑着在船尾熬药。他忘记那药味很浓,我也可以闻到。


药熬好,一碗很浓的草药水。我第一次熬,拼命想快点熬好。原来熬药的那个人也是那么的煎熬,生病人的那份难受同样感同身受。


“啊爸,阿爸,喝药,慢点,烫~”这句话自己那么的熟悉。


那碗药却没有换回一个撑天柱的父亲。第二天父亲更是烧的迷迷糊糊,不断地说着,低估着:“金水,金水,金水……”


我握着父亲的手不断地说着:“爸,我在这,爸我在这……”爸一般都不叫我名字,都叫我“娃,丫头。”


父亲却是没有意识的了,烧的迷迷糊糊。


那天我不断地哭着熬药,不断地喂给父亲喝。却没什么用,父亲依旧烧的迷糊。


“娃,娃,倒碗水给阿爸。”那时我趴在父亲的身边睡着了。


我匆匆忙忙地站起来给父亲倒了碗水。父亲一下子就喝完了。


“娃,你过来,阿爸有话跟你说。”喝完水后父亲仿佛恢复了点意识,躺着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母亲的事吗?来,爸告诉你。”那时我趴在父亲的身上,父亲用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


那晚在父亲断断续续的咳嗽,喝水中我知道了关于我的母亲的事,那个我从未见过,却在脑海中一次次幻想过模样的女子。这一年我十七岁。


母亲是岸上人,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药铺老板的女儿,家教很严,保守。父亲却是疍人,一个被岸上人称为“曲蹄”,当成下等人看待的疍人。


相遇的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平民家的祭灶节。母亲在江边游玩时鞋子不小心掉进河里了,那时父亲刚好在旁边,马上跳进河里捞起来,还拿回船上烘干再还回去给母亲。


那天母亲拿来了好多好多粿送给父亲,父亲也送了她一条粉红色的鲤鱼,用木桶装着。


后来,母亲,父亲就在岸边慢慢地相知相爱。


母亲家庭不可能让她跟一个“曲蹄”下等人结婚的。


但什么也阻止不了爱情,母亲在一次次地被绑回家后直接跟父亲私奔了,逃到一条小船上,远离世人。


在哪里他们幸福的过着日子。也有了我。


母亲生下我不久,她家里的人就发现了他们,把母亲绑着带回了家中。父亲一次次求着他们放过母亲,让他们在一起。最终当然没有用。


后来母亲死了,得了产后忧郁。


父亲偷偷地跟着送葬队伍知道了母亲的坟墓,在母亲坟前跪了一天一夜。


母亲也叫金水。


“娃呀,我就是不想让你还待在那个看不起我们疍人的地方,不想你再经历像爸妈这样的事情,所以才离开那里的。”父亲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握着那支簪。


“阿爸,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明天就带你去看病。”我苦笑着擦着眼泪说道。


“傻丫头,爸可能要去找你母亲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父亲迷迷糊糊地说着。那时父亲又突然烧起来了。


“爸,爸~”我握着父亲的手叫到。很烫很烫。我不断地更换湿毛巾盖在父亲头上。


第二天,我决定了要去岸上请大夫来帮父亲看病。因为父亲还是高烧,烧的迷迷糊糊。


家里是没有钱的,我知道。平时父亲卖完鱼后的钱都是直接拿去买生活用品带回家里。因为父亲说看不见的东西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水上,随处漂泊的人来说是没意义的。还不如摸得到的东西来的实际真实。


没钱,但也还是要去岸上请大夫,或许有人肯先帮父亲看病,然后我们以后再捕鱼慢慢还他钱。


决定后,我就打算上岸去找大夫。但要跨上岸的那一刻我突然愣住了,不敢跨过那一步,对啊,我从来没有上过岸。那一年我十七岁。


踏上岸的那一刻,突然没有了摇晃,我反而有点眩晕,不自在。踩的到的,不会摇晃的土地在我眼里是那么的遥远。


我是没有鞋的,光脚,对于没有路的人来说是不需要鞋的。


踏上街的那一刻,看到路上人来人往,好多好多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人。突然就很害怕,害怕见到那么多人,那一刻想逃,想回去那一条属于我的小船。


我的内心一直提醒我:“金水,金水,你是来找大夫回去帮阿爸看病的,他现在只有你了。”我知道,父亲现在只有我可以依赖了,而我也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我是不认识字的,因为我没有读过书,父亲也不认识字,或者说我们疍人就没有几个认识字的。因为我们一直住在水上,而那里没有教人识字的地方。


村里的老药师爷爷认识一些字,那是他小时候去岸上人家的药铺打杂时学来的。他只教了我“金水”两个字,他说学多了也用不上。


我光着脚走在路上,土地上,我总害怕见到人,我不知道看到人时我应该是抬头看他还是低头走过,我不知道是一直看着他还是看一眼就转移视线,我不知道是远远地看他一眼还是走近了再看一眼……我总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么多人,毕竟在我的小船里就只有两个人,两只鸭子。


我一直盯着两边的店铺看,盯着人们的手,因为我认识那些药包,因为每次父亲买回来的药都是分类包在不同的纸里,然后再捆在一起。


“大哥,打扰一下,请问药店在哪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哥神色匆匆地从我面前走过,一手提着一包药,一手扶着一头扁担,一股股红薯香气扑面而来。


“啊,药,药店在前面拐角。”他指了指前面转角,就匆匆地走了,好像很怕我,不敢看我。


街上大多都是大叔大妈,还有一些小孩沿街逐闹,像我这样年龄的女孩倒是一个都没看到。


“大夫,大夫,求求你帮我爸看一下病好不好,等我爸好了,我们一定会还钱给你的,真的,我们是捕鱼的。”我趴在药店的柜台求着哪家店的老板。


“不行不行,我们店从来不赊账。”老板冷冷地说道,脸色冷若冰霜。


“哎,李老板,李老板,你要买点什么?夫人有喜,要不要买点买点黄芪和党参补补?”药店老板一脸堆笑地迎向一位肥头胖耳的男子。


“想要看病,拿钱过来再说,我们店可不能乱了这个先例。走走~”老板板着脸推了我一把说道。


我也只好走了。在他脸上我看不到希望。


“不行,不行,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你要是走了,我们找谁要钱。”


“看你一个女人穿成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被人赶出来了,快走吧。”


……


每一次都被拒绝,“岸上的人真的那么冷漠,那么坏的?”我内心挣扎地想着。那么久一直听村里的人说岸上的人多坏多坏,我一直都笑着听听就好,从不往心里去。


我呆呆地坐在一间老房子门口,那房子破破烂烂,屋顶的茅草都少了半边。看着岸上的人来来往往,再想着父亲现在还躺在床上等着我带大夫回去帮他看病,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想着想着自己就忍不住掉下眼泪。


“小女孩,小女孩,你没事吧,怎么了?”一句苍老的声音而后面传来,有人拍了拍我肩膀。


我吓得跳起来,连忙转过身,“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这里没人住,就在这里坐坐~”我擦了擦眼泪,挤出笑容说道。


“啊,没事没事,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那是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爷爷,白白的头发没剩多少,下巴的胡子倒是长的很长,手掌堆满了厚厚的茧。


“他们都不肯帮我,阿爸,阿爸烧地很厉害……”我一听到老爷爷关心地问起我的事,我就忍不住的哽咽地说了起来,也说起了我是船家的女儿~


“走吧,带爷爷去看看你爸。”


“爷爷你会看病吗?”


“爷爷以前还帮那些大官看过病,只是后来做了错事,不想再做大夫了。”爷爷看着街上人流,眼神不知延伸到一个什么地方。


我带着老爷爷穿过喧闹的人流回到那个只有两个人的小船。


“水,水,金水,给爸倒杯水。”我一跨上小船就听到了父亲的叫声。


“啊,爸,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你倒水。”我连忙跑去船尾提了水壶过来。


“你爸他烧的很厉害,很严重的风寒,而且我想他以前没怎么病过,所以身体没什么抵抗力,这一病怕是很严重啊。”我提水进来时老爷爷正帮父亲把着脉。


我扶着父亲喝了碗水,又换了一条湿毛巾盖到他头上。


“小女孩,你过来。”老爷爷在船头向我招了招手。


我连忙跑过去。


“小女孩啊,你爸这病,治倒是可以治,不过这药怕是难啊。”老爷爷怜悯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道。


“爷爷,爷爷,求求你救救我阿爸,要什么药我一定会找来的。”我一急就给老爷爷跪了下来。


“快起来,快起来,小女孩啊,不是老爷爷不想帮你啊,是你爸的病要一样叫‘天山雪莲’的药,这药是西域那边来的,价格极贵,要五十两。”老爷爷沉重地说道。


“哦。”我呆呆地失了神。


“老爷爷,请你帮我爸治病,我很快就会买到药的。”我转眼坚定地说着。


因为我明白父亲除了我就没有人可依靠了。


“好吧,这些药你每天煎三次给你爸喝,十天内你爸都不会有事,十天后如果还没有那‘天山雪莲’的话就难了。”老爷爷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我一定会找到药的,到时就麻烦爷爷你治治我爸。”在送老爷爷上岸的那一刻我坚定地说到。


送走了老爷爷后我翻遍了小船里里外外的每一个角落,是没有钱的,正如我一直知道的那样,家里是不存钱的。


父亲还是昏迷,被烧的迷迷糊糊,在梦中不断地叫着:“金水,金水……”那一条我和母亲的名字。


那晚给父亲煎完药,喂父亲喝下后,我就呆呆地坐在船头,就跟以前和父亲一样看着月光。月光总是不怎么变的,但我还是天天欣喜地看着它,因为看月光那一刻仿佛美好会成了永恒。


那晚看着看着月光,我便在船头睡着了,那晚风很大,浪也很大。


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坐在船头的甲板上,轻轻地扣击着船舷,唱着那一首渔歌,那一首祈祷感谢龙神,螺女保佑我们的歌曲。我摸着船头的鱼目,祈祷着龙神,螺女能保佑阿爸早点好起来,保佑我们找到“天山雪莲”。


这时船头的鱼目突然发出了光,水里升起了一位好漂亮的女子,浑身发着光。


我吓得呆住了,头脑空白。因为在我们疍人很忌讳人从船前走过,觉得那是落水的鬼魂,不能入世投胎,只能在人间害人。


“女孩,别怕别怕,我是螺女,之前你还救过我,就是你放生的那条粉红色的鲤鱼。”那女子慈祥地看着我说道。


听到她说是那条鲤鱼,这时我才缓过神,敬畏地看着她。


“我是来教你救你阿爸的。从今天开始,你每天都在河里捕鱼,然后用新鲜的鱼虾熬粥卖给岸上的人,再配一些油脆之物,赚来钱给你阿爸买药,十天内你爸的病就会好起来了。”说完螺女就又消失在水里了。


风不刮了,海浪也停了。


“金水,金水,给爸倒碗水~”我从梦中惊醒,听到阿爸在要水喝。


发现自己躺在船头,甲板湿湿的,鱼目感觉特别新了一样,莫名有了以前放生的那条粉红色鲤鱼眼神的感觉。


“金水,金水,给爸倒碗水~”我从迷糊中醒过来,连忙跑过去给爸倒水,喂阿爸喝下。


老爷爷吩咐熬的药也赶紧熬好让父亲喝下,因为父亲总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喂父亲喝下药后,我坐在船头,想起了昨晚自己做的梦。看看湿湿的甲板,船头有神的鱼目。再想到老爷爷说的天山雪莲,十天……


不知不觉感觉一切冥冥之中凑到了一起。


“或许真的是螺女显灵,想要帮帮日夜祈祷她的儿女呢。”我想了想。


虽然我相信螺女是存在的,但我知道事情还是要靠自己。而且做鱼粥不正是自己擅长的吗?我一定可以赚到钱给父亲买“天山雪莲”的。


于是我就开始捕鱼,一个人拉网捕鱼是很难的,但看着躺在床上等着自己买药的父亲,我就知道我必须做到。


一个人捕鱼,我要一点点地去做两个才能做的事。我叫鸭子下了小船,给它们说:“今天你们可不能偷懒了啊,阿爸病了,等着我们捕鱼卖粥去救呢。”


我一个人划着竹筏这头下网,那头下网,这头收网,那头收网。鸭子们“呱呱”地把鱼往渔网赶。


“嘿嘿,船女孩~”


那时我正在岸边的小船上整理渔网,听到叫声,我看向岸上,是昨天向他问路的男生。


“什么事啊?”我隔着岸边叫道。


“我收完摊了,我可以去看看你怎么捕鱼吗?”他在岸上拼命挥着手叫着。


“好吧,你想看就过来看就行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父亲的身边经过,来到船头。


“你阿爸好点了吗?”他不好意思的说着。


“还是一样,我要捕鱼来做鱼粥赚钱给阿爸买药。”我一边整理我的渔网,一边坚定地说道。


那天他就一直在帮我下网,收网捕鱼,手法却出奇的娴熟,就跟父亲一样。


有了鱼虾,熬好了粥。还差梦中螺女说的油脆之物。


看到墙上的花生,就炸了一大盘花生米。


做好之后我想抬到岸上卖,但那个男生说河的上游有个地方很美,很多人乘船在哪里游玩,我们划船去哪里一定很好卖的。


我是相信他的,因为他像父亲一样。


他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很美,岸的两边长满了荔枝树,一叶叶小船在河中飘荡,船上的人儿饮茶谈笑。


“船女孩,卖粥啦,你在发什么呆。”那男孩在旁边笑着说。


看着他的笑,我脸红了半边。


我是不好意思叫卖,只会把船划近了再问那船里的人要不要新鲜的鱼粥,如果被拒绝了也是很尴尬。


后来是他,好伙子,扯过一个大木板写上大大四个字——“新鲜鱼粥”,然后就扯开喉咙喊:“新鲜的鱼粥哦,好新鲜的鱼粥哦,要买快来咯。”


事实证明,我做的那锅粥真的不多,人被他这么一叫就纷纷地围拢过来了,粥一下子就买完了。


我整理完东西,想要跟他道谢。他却早就笑着上了岸向我挥着手走了。


“要记得感谢他。”我握着手里厚厚的钱对自己说道。


第三天,他又来,笑着说:“你一个人不好捕鱼,而且我也收档了,有空。”


我也总是笑着说了几句就顺从地答应他了。因为他是知道的,我要十天内赚到钱买药给父亲治病,我跟他说过。


以后日子,他每天都准时地来帮我捕鱼,我不好意思,总是尽可能地在他来之前做好尽可能多的事。


我们一起捕鱼,一起卖粥。粥出奇地好卖,总是很快就卖完了。我更拼命地捕鱼,拼命地熬粥,有时很晚还在准备第二天的材料。因为我知道我越努力,父亲的病就越快好起来。


我总是不贪心的,我并没有想过要赚多少钱,想荣华富贵,我只想呆在我的小船上,陪着我的父亲。这就已经是我最大的梦想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钱也一天天地多起来,救父亲的希望也一天天清晰,十天的限期也渐渐地来到了。


第九天时,我们买完粥后,我笑着向那个男孩说:“明天你不用麻烦过来了啊,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明天我就可以赚够钱给阿爸治病了。”


他却在我眼中出奇的没有笑,他离开时反而有些落寞的气息。


第十天,他还是来了,那个男生过来帮我捕鱼。


我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我知道他会来的。


那天我们坐在竹筏上重重复复的撒网,收网,撒网,收网……


“今天我就可以赚够钱给阿爸治病了哇。”我笑着对他说。


说这话时仿佛也有回音。我们总是不多话,默默地捕着鱼。


他笑了笑说:“真好,你熬了过来,你爸一定很开心的。”他看了看远方的水面,却有着不时透漏出来的落寞。


我看了看他,笑着向他扑了扑水说:“以后你也还可以来啊,傻~”


“真的吗?!”他眼睛雪亮地透出了活力,有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当然真的啊,我还要跟你一起卖粥赚大钱呢。”我拍了拍傻笑着的他。


那天我们很早就买完了粥,还不到中午12点,我拿着手里的钱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兴奋地挑来跳去。他笑呵呵地扶着我,叫我不要跳了,再跳船都破洞了。


我回到我的小船,倒了碗水给阿爸喝,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钱都装进口袋里,比五十两还多点,我带着所有的钱去找老爷爷,请他给阿爸买天山雪莲治病。


一路上我手一直贴在口袋边,飞快地往老爷爷家跑。


去到那没有了半边茅草的小屋,我看到老爷爷正坐在一幅画像前面,画里面有个很美的女子。老爷爷正慢慢地抚摸一支很美的簪,金碧辉煌,上面还有一颗很美丽的宝石,嘴里念念有词。那神情就跟父亲摸着母亲的簪一样。


“小女孩,小女孩,快来,可以买天山雪莲救你阿爸了”这是老爷爷看到了我笑着说。


“谢谢你~”我跑上前亲了一下这个老好人,没有多说什么。


“爷爷你看,钱!五十两咯,我捕鱼卖粥赚的。”我嘻嘻地提着那钱在老爷爷面前晃。


“哇,真能干的小孩。走,爷爷带你去买药。”爷爷欣慰地说着,那支簪慢慢地包起来放到贴心的口袋。


那天,我们去买了“天山雪莲”回到我的小船,熬了药给父亲喝。第十一天,父亲就好了,摸摸我的头说道:“娃,你长大了。你救了阿爸。”


我笑着说:“你应该谢岸上的人呢,他们真好~”


从那以后阿爸和我就划着属于我们的小船,去到那个岸边长满荔枝树的地方买粥。因为我们的粥总是用刚捕上的鱼虾熬的,很鲜美,所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找我们卖粥。


哪条船上的人要粥,喊一声,我们就划着船过去捧上一碗鲜鲜的粥。岸上的人儿也总要粥,我们也递给岸上的人。


后来越来越多船家也卖起了鱼粥,接着岸上的人家也卖起这鱼粥。


我们也不争,反而很开心有人喜欢我们的粥。因为我们总是不贪心的,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守护这属于我们的那条小船。


后来这种鱼粥也就有了一个名字——艇仔粥。


“船女孩,我可以去看看你捕鱼吗?”


“可以啊,我说过你还可以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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