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番茄小说,作者:早川洛庭,文责自负】
竹之内柊在铁轨上被碾成碎片时,我恰巧在那辆轧过他的身体的电车上。
我打扫完理科教室后边走出教学楼边给竹之内柊打电话,可是迟迟没人接。
可能正在忙吧,我没多想,走出校门拐向学校附近的电车站。我来得很及时,电车刚好缓缓停在月台旁。
给他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血肉伴着手机里的忙音溅满了我正对的车窗玻璃。
我在车内一片惊呼中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慌忙绕开簇拥在一起的乘客下了车,一秒都不敢耽搁地凭借记忆跑向刚刚出事的地方。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那里时,铁轨附近已经被警察围好了黄色警戒线,原本几乎不会有人经过的铁轨旁的铁丝网外已经围满了人。
我凭借体型的优势挤到人群最前面,一闪一闪的警灯和地上那片骇人的猩红狠狠刺痛我的双眼,一条手臂落在铁丝网不远处,手臂上残破的制服和碎裂的腕表告诉我,被碾碎的正是竹之内柊。
我脚下一崴,差点倒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
即使那条铁轨和用来安全防护的铁丝网隔了很远,我还是能很清楚地看见铁轨上的状况。飞驰而过的电车把竹之内柊的躯体破坏得异常严重,四溅的血液像一朵巨大的花,残肢碎骨也几乎飞溅得到处都是。
我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赶紧用手撑住面前的铁丝网,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睁眼,发现铁丝网和自己站立的地面上,也溅落了竹之内柊的血。
今天下午还在和我笑着聊天的竹之内柊啊……
为什么现在……就死在我面前了呢?
夕阳下的鲜血冲击得大脑嗡嗡直响,周围的人声在颅腔内混响放大,我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谷……谷川同学……”
一个细小颤抖的女声穿过耳畔混杂在一起的声音钻入耳朵。我猛地回神,扭头看见小泉卯雪战战兢兢地看着我。“那是竹之内同学吧……”
她全身抑制不住地抖着,眼泪马上就要从大大的眼睛溢出来了。
“嗯……”我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复又看向惨不忍睹的铁轨。
明明放学时还约好晚上一起去他家写作业的……为什么突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被周围的人吵得头痛,转身离开人群寻了个安静一些的角落,小泉卯雪却小跑着跟上来:“谷川同学!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开口时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很。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刚刚自己站立的地方,视线却被熙攘的人群挡住。“竹之内为什么……”
“是意外吗?还是……自杀?也许,也许是被……”小泉卯雪害怕得直哆嗦,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看向她,她的脸色煞白得吓人。她没有穿着制服,应该是回家以后换掉了,她曾经在聊天时告诉过我她家住在铁轨附近。
小泉卯雪是班里最安静的女生,学习很努力,成绩也不错。虽然平时一直都很文静,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其实很喜欢聊天。因为同在生物社,所以我和竹之内柊同她比较熟。平时放学后的社团活动,她总是会担任起教大家如何配实验试剂的任务。
“竹之内同学……在我刚下车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还笑着对我说再见……”小泉卯雪颤抖着慢慢蹲下去把头埋在臂弯间。
太阳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光线终于消失殆尽,夜色悄然笼罩了铁轨附近。由于铁轨上面的公路桥正在施工,警察们为了安全把人群遣散了。
人群渐渐散开,我终于能看到铁轨了。
刺目的红色被夜晚冲暗,在黯淡的天光下格外凄凉。
“小凛,你还好吗……”妈妈并未责怪我回来得晚,想必她从哥哥口中听说了竹之内柊的事。
哥哥是警察,这次事件他肯定知道。
妈妈知道我和竹之内柊是朋友,她想询问怎么回事却又怕触到我的痛处,只能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我换好鞋子径直走进卧室,“晚饭我先不吃了。”
我把自己摔在床上闭上眼睛,竹之内柊的样貌浮现于脑海。
竹之内柊……是个有趣的家伙呢,我继续描摹着他的样子。
或者说,他和我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比较合适吧?
明明是看起来完全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却意外地很合得来。
他是那种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引人瞩目的人,换句话说,就是那种只会在动漫或者漫画里出现的男子高中生。
不仅长相出众,性格也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他能和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我成为朋友是我到现在为止仍然不敢相信的事。
主动同我讲话,午休的时候和我一起聊天,放学后一起去社团一起回家……
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呢?一年前我曾这样问过他。
当时的竹之内柊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因为谷川很有趣啊。”
我有趣?别开玩笑了。我也笑着回敬他。
“只有你是不带着任何目的来接触我的。”他突然认真起来,“所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远远地传来末班电车的鸣笛声,由于隔得远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像一把钝刀试图划破安静的夜。我突然感觉世界好像夏日祭里的金鱼水袋,我被浸泡在里面马上就要窒息而死。
竹之内柊的身体被碾碎的瞬间,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
……
“真可惜啊……明明有那么光明的前途……”
“昨天他的复试通过通知才刚刚被他拿到吧?……”
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钻入耳朵。我不想听,索性戴上耳机把声音调大。
确实啊,竹之内柊有那么光明的前途……
学期刚刚开始时,东京大学为我所在的这所高中举办了一场特招保送考试,说是有信心的学生都可以去尝试一下。后来我得知,准备去考试的除了包括竹之内柊在内不超过十个的高二学生,其余全是来自高三的人。
“竹之内肯定没问题的。”考试之前我这样对他说。
事实证明确实没问题。通过初试的只有六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竹之内柊。
“不愧是竹之内啊!这样一来明年就能顺利保送东京大学了吧?”我看完他的成绩明细,把手机还给他。
“还要通过复试才能彻底保送。”竹之内柊自信地看着我,“不过听说复试很简单,只需要选一个东京大学给出的题目写一篇论文就可以了。”
无论是在那个时候还是现在的记忆里,竹之内柊总是那么耀眼。
可就是这么完美的人,死在了昨天黄昏下的铁轨上。我们都有未来,他却永远停在十七岁这一年。
“谷川同学和竹之内同学做朋友一定很有压力吧?”以前的某次社团活动上,小泉卯雪问正在解剖青蛙的我。
“不会啊。”我停下用解剖针挑血管的手,“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已经死在昨天了。
要是我昨天早些打扫完理科教室就好了……我攥紧桌下的双手,视线飘向教室的窗子外面。六月的天很蓝,没有一丝云的天空看上去有些空荡荡的。
太奇怪了,这件事情……
……
“抱歉,我们来晚了。”这天放学,我和小泉卯雪照常去了理科教室,那里是生物社做实验的地方。
“啊,是谷川君和小泉君啊。”生物社的前辈笑着和我们打招呼,随即他走过来小声对我说:“如果今天不想做实验也没关系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整个生物社都知道我和竹之内柊的关系最好。
“没问题的。”我挤出一个看起来确实没问题的笑,打开器材柜门去拿解剖刀。
“今天是要解剖老鼠吗?”小泉卯雪刚要伸手和我一起拿解剖刀就被前辈手下的小白鼠吸引过去。
“是的。”
我看向已经被开了膛的小白鼠,血液的鲜红狠狠地触动我的神经。
可恶,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了……
“谷川同学,不用勉强自己哦。”小泉卯雪也走到器材柜前,她的制服上的肥皂香气飘进我的鼻腔。
“嗯。”我看着那只内脏外翻的小白鼠,什么也没说。
……
周末一大早,我刚想蹑手蹑脚地出门,哥哥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大清早的去哪里?今天是周末吧?”
我回头,哥哥早已换好了警服,正站在桌前喝水,大概是今天又轮到他值班吧。“我去竹之内家一趟。”我如实回答,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哥哥:“竹之内的事……警视厅怎么说?”
虽然哥哥不负责处理这件事,但是他肯定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至少知道的比我多。
“他们还在调查,我也不太清楚。”哥哥突然压低声音说:“但是听说法医从收集到的尸体碎片上发现了奇怪的伤口,目前还不能推测是不是电车造成的。”
果然不对劲吧?!
我刚要开口追问就被哥哥打断:“这还是未经证实的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先不要到处乱说。”
“那……竹之内的尸体……”
“早就交还给他的家人了啊,毕竟还是要让家人埋葬起来的。”哥哥叹了口气,“倒是你,别太难过了。”
“……嗯。”我只能把一大堆问题咽回肚子里。
……
竹之内柊家离我家不远,只隔了三站电车。
“打扰了。”我向开门的人鞠了一躬。
开门的应该是竹之内柊的妈妈,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我赶紧自我介绍:“我叫谷川凛,是来看竹之内的。”
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怎么能说是“看”呢?
可阿姨并未在意,反而笑着把我让进来:“你就是小凛啊,小柊和我提过你好多次了。”
“提我?”我有些意外。
“对啊,他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阿姨一边说一边把我带到一间充当灵堂的房间。
鲜花簇拥间,是竹之内柊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竹之内柊笑得很开心,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他的遗像。
我宁愿相信这是他已经褪色了的照片。
“请您节哀。”我沉默了半天,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只能说这句话。
可我的声音是哽咽的。
“小柊从来都不是晚回家的孩子,但是他那天一直都没回家……”阿姨垂下眼睑,语气在旁人看来可能有些淡漠,但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痛苦。
毕竟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被碾碎在铁轨上。
……
“冒昧问一下,请问我可以去竹之内的房间看一下吗?”与阿姨聊了一会后,我提出自己的请求。
“是小凛的话,当然可以了。”阿姨笑着起身,带我走到一个紧闭着房门的房间前。
我来过竹之内柊家,当然知道这里是他的房间。只是……竹之内柊死了之后,他的房门就没再打开过吧?
“想看看他的东西也没问题的。”阿姨嘱咐完这句就转身回客厅了。
我看见了她将落不落的泪水和她白了大半的头发。即使表现得这么冷静却还是不愿进竹之内柊的房间……我心里一阵酸楚,是怕自己在别人面前抑制不住地哭出来吧。
收回视线,我一一扫过房间里的陈设。竹之内柊的房间一直都很整洁,倒有些像女生的房间了。床单上的细小褶皱和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给我一种这个房间的主人只是暂时出去了,晚些时候就会回来的错觉。
书桌旁边地面上的书包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过去蹲下仔细一看,果然满是尘土和血污,应该是直接从现场带回来的。
书包经过电车的碾压已经严重变形,我不得不拽住拉链用力扯了两下才打开。
笔的碎片,被压得书脊错位的课本……我细细地翻过书包里的每样东西。
可是我想找的东西……不见了。
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该去问阿姨吗?可是阿姨肯定不知道,她也绝对不会碰……
应该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那它会去哪里?
我看向窗外青蓝的天空,夏天独有的蓝色和绿色占据我的视野,一片生机中却无端地生出一丝绝望。
……
离开竹之内柊家后,我低着头边走边胡思乱想,一阵尖锐的汽笛声猛地把我唤醒,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走到铁丝网前面了。
离竹之内柊死掉的地方还很远……我把脸贴近铁丝网侧着身子看过去。
正午的太阳毫不客气地将铁轨两侧照得没有一点阴影,只站了不出五分钟背后的衣衫就变得滚烫,我有些头晕,抓住铁丝网靠在上面。
竹之内柊是自杀吗?
肯定不是,我毫不犹豫地否定自己的想法,他绝对不会自杀。
那是……意外?
可能性也不大,如果是意外,怎么可能调查不出来?
那竹之内柊只能是被人杀掉的了,这样想着,我抬头看向铁轨,却被太阳刺痛了眼睛。
“喂,这里可能会有高空坠物,离远一点。”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走过来。
我回头往上看,那条公路桥的某一路段正发出电钻的巨大声响。
施工的公路桥只允许行人通过,但是下面却不让人和车停留。
我只得离开铁丝网,刚走两步却想到一个奇怪的点,忙问那个男人:“请问这段路的施工时间段是……?”
“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男人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六点……
等等,六点?
我突然知道自己想找的东西在哪里了。
深夜十二点刚过,我再次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目标十分明确,就是竹之内柊死掉的那段铁轨。
末班电车的发车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基本上到十一点十分左右就不会再有电车从铁轨上经过了。现在不仅没有电车,而且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我轻而易举地翻过铁丝网跳进铁轨间,走向那条曾经被大片的鲜血浸泡过的铁轨。站在当时竹之内柊死去的地方上下望了望,这条铁轨在公路桥的下方往前一点,离铁丝网比较近。我打开手机的手电,沿着铁轨细细搜查起来。
我很清楚,能找到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那只是我的猜想。结果在离那条铁轨大概三米左右的位置,我找到了一块碎纸片。
我找到它时,它是被卡在碎石下面的。铁轨旁铺满了碎石和沙砾,倒也幸亏了它们这张纸片才没被电车带起的风吹走。
我捡起碎纸片,在附近继续找,果不其然,不远处还有两块。铁轨之间还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一条领带。
这条领带我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我所在的高中的制服领带啊。
一定不是竹之内柊的,我肯定地想。他出事那天一整天都没系领带,我绝对没记错。
而且就算系了领带,也绝对不会出现在离事故发生地四五米的地方。
我攥紧那条被沙土弄得灰扑扑的领带,在附近又仔细地找了一遍。
这次没什么发现。
不过,这些东西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我关掉手机的手电,翻出铁丝网。
……
“哥哥,下周末不值班了吧?”周日晚上我问刚下班的哥哥。
“不值班了啊,怎么了?”
“那……下周末能不能带我去警视厅一趟?”
“为什么突然想去警视厅?”哥哥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那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哥哥总是一直当我是小孩子,虽然在他四年前刚刚工作时确实带我去过警视厅,可四年前的我也已经国中二年级了。
“我可没说是去玩的。”我叹了口气,“我有事要问法医先生。”
“法医……?”哥哥更奇怪了。
“对,负责处理竹之内柊尸体的法医。”我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弄清楚。”
……
哥哥拗不过我,在下一个周六的下午把我带到了警视厅。“都怪你,弄得我好像在加班一样。”哥哥无奈地带我走向法医办公室。
可他的语气毫无埋怨之意。我心下暗哂,哥哥一直都刀子嘴豆腐心,说着不喜欢加班,但还是很喜欢警察这一职业的。
哥哥替我敲开办公室门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我努力克服面对陌生人的不适感,问面前的中年男人:“您就是负责处理竹之内柊尸体的法医吧?”
“是我,有什么事吗?”男人出人意料地给我一种亲切的感觉。
我想起哥哥刚才告诉过我他的名字,咬咬牙开门见山地说:“铃村先生,听说您在竹之内柊的尸体碎片上发现了奇怪的伤口,是真的吗?”
铃村先生的脸色严峻起来,额头的皱纹深得仿佛是刻上去的一样。“确实是真的,但是尸体破碎得太严重了,我们只发现了一处。”
我有些激动,看样子自己的猜测没错。“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看一下那处伤口吗?”
“谷川君是有什么发现吗?”铃村先生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是有发现,但我需要证实。”我向前一步恳切地看着他。
铃村先生见我一副不看就不罢休的样子叹了口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尸体已经送还家属了,我们只保留了照片。”
说着他就打开电脑调出尸检时拍的照片。我凑上前仔细一看,那是一段像是脖颈的组织,为数不多的完整皮肤上有一处不浅的刀口。
由于我高一的时候就加入了生物社,迄今为止做过的解剖实验也不少,所以对伤口之类的还算熟悉。“这个深度,还是在颈部……已经可以致命了吧。”我喃喃自语。
铃村先生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不愧是谷川警官的弟弟啊,这都能看出来?”
“在生物社了解过……”
铃村先生又向我展示了几张从不同角度拍的照片,我沉思了几分钟,抬头问:“铃村先生,鲁米诺试剂的配方是什么?”
铃村先生再次被我震惊:“谷川君,问这个做什么?”
“……还是为了证实我的发现。”我攥紧双手。
最后,铃村先生去实验室取了些粉末放在小瓶子里递给我。“实验室里的鲁米诺溶液浓度比较高,你一个高中生还是不要碰比较好。把这些粉末按我刚刚告诉过你的方法处理也可以起到一样的作用。”
我小心地拿过小瓶子左右看了看,发现上面贴着一张写着“鲁米诺粉”的小标签。“谢谢您!”我感激地像铃村先生鞠了一躬。
“还是要注意安全啊。”他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但是一点也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
周一的社团活动结束后照例是我负责打扫理科教室。大家都陆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小泉卯雪和另一个女生高桥幸子去了洗手间。我瞅准时机溜到试剂柜前,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喷瓶。
那原本是妈妈用空的保湿喷雾的瓶子,被我悄悄拿来装自制的鲁米诺试剂半成品了。
“鲁米诺粉,小苏打,水都加进去了……”我的眼睛在一排排装着液状粉末状块状的试剂瓶间快速寻找着,“就差过氧化氢了……啊,在这里。”
我兴奋地打开柜门小心地绕过一堆玻璃瓶把装着过氧化氢的瓶子拿出来,用滴管吸出一点液体滴入我的喷瓶里。
用力摇晃几下,我有些做贼心虚地向理科教室外看了看。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回来。
我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手抖得几乎抓不住瓶子,大脑也被一下一下鼓出心脏的血液冲得发昏。
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什么我会这么恐惧……?
我轻轻捏起搭在椅子上的那件制服外套的衣角,对准一个看起来颜色不对劲的地方按下喷瓶的泵头。
一片荧光出现在外套上。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果然……果然我的推理是对的!
我的喉咙阵阵发紧,喜悦与愤怒同时涌了上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聊天声。我心一横,站在放着外套的椅子前,用身体挡住荧光。
“谷川同学,需要帮忙打扫吗?”小泉卯雪和高桥幸子走了进来。
我没回答,对高桥幸子说:“抱歉,高桥同学,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和小泉同学说。”
高桥幸子没多想,拿起书包说了再见就离开了。
“有什么事吗?谷川同学?”小泉卯雪边笑着问我边绕过我想去拿外套,却被我挡住了。
“小泉卯雪,去自首吧。”我冷冷地看着她,“杀了竹之内的是你,对不对?”
她有些吃惊地说:“你在说什么啊谷川同学……竹之内同学不是被电车……?”
她的虚伪让我一阵反胃。
我拎起身后椅子上的外套,把荧光对着她:“鲁米诺试剂只有碰到血液才会发出荧光。”
小泉卯雪的表情慌乱了一瞬,但马上又恢复平静,说话的声音却提高了一点:“这不能说明什么吧?之前我们不是还解剖了动物……”
“你从来不会穿着制服外套做实验。”我打断她,把外套平铺在实验台上,“竹之内死的那天傍晚你并没有穿着制服,其实是弄上了血吧?而且第二天你的制服明显被很认真地洗过,不然也不会有那么明显的肥皂香。”
我边说边向外套上喷洒鲁米诺试剂,几乎喷遍了每个角落。荧光呈溅射状布满了外套领口附近。
“洗过的血迹仍然能被检测出来,因为你只洗掉了血的颜色,洗不掉血液里的铁元素。”我晃了晃手里的喷瓶,暗暗惊讶自己配的溶液竟然还挺好用的。
“……那又怎么样?我也没有可以杀他的工具啊。”小泉卯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解剖刀啊。”我走到器材柜前打开柜门,“别忘了竹之内出事那天是周一,每周一都是我负责打扫理科教室和整理试剂和器材。那天把解剖刀收进盒子里时我就发现少了一把,第二天社团活动时,我比你先打开盒子,那个时候我数了一下,算上前辈们正在用的,还是少一把,但是实验结束后我特意又去数了数,这次一把也不少了。现在看来,是你借着取器材把前一天悄悄拿走的刀还回去了吧。”
我拿起一把解剖刀看着刀刃继续说:“这点毋庸置疑,只能是你在那个时候还回去的。因为理科教室的门锁只有在放学后才会被打开。”
“可是我也没有动机杀他啊。”小泉卯雪的身体已经有些颤抖了。
我打开书包,拿出之前在铁轨附近找到的碎纸片和领带:“这个,是竹之内的论文吧?至于这条领带……是你的吧?”
看见这些的时候,小泉卯雪瞬间没骨头似的瘫坐在地上。
“我记得很清楚,看见竹之内的尸体后你说‘他在我刚下车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还和我说了再见’,可后来我去问了竹之内的妈妈,他那天根本就没回过家。社团结束的时间是五点五十,公路桥停止施工的时间是六点,你是在公路桥上捅了他的喉咙再把他推下去的吧?”
“特招保送初试成绩公布的时候,竹之内柊给我看了成绩明细和排名。你明明也参加了考试,而且分数和他一模一样,但是名额只有六个,而东京大学又恰巧只选择了他。但是后来东京大学告诉你,可以和竹之内选择一样的命题写论文参加复试,他们会择优录取,可是这次被选中的又是竹之内……”
“看来竹之内柊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呢……”小泉卯雪笑着抬头看我。
“你住得离铁轨近,自然知道六点以后的公路桥基本不会有人,所以你就把他约到公路桥上……”
“然后我说想看看他的论文。”小泉卯雪缓缓地接过我的话,“他当时真的是毫无防备,也不知道我是想借这个机会杀了他。我拿过论文之后就捅了他的喉咙,想把他推下去,但是他抓住了我的领带……”她笑了一声,“没错,那条领带是我的。”
“为什么两次都选择了他呢?明明我和他有一样的成绩,论文也不相上下……”她捂住脸颊,努力克制着哭腔,“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也能轻松考上东京大学,可是我就不一定了啊!”
“我要是不能离开这里,要是不能离开这个家,还不如让我死掉……”
小泉卯雪很早就向我们透露过,她从小就生活在阴暗的家庭环境中。
她、母亲和弟弟一直生活在父亲家庭暴力的阴影下,刚上高中时,母亲还因为白血病失去了工作能力。
于是小泉卯雪就一直很努力地学习,只是为了能考上全日本最好的大学,带母亲和弟弟逃离这个对他们来说无比恐怖的家。
“我一直很羡慕竹之内柊。”她闭上眼睛,夕阳斜斜地打在她苍白的双颊,看上去却愈发冰冷。“他拥有我羡慕的一切。”
我像吞了一大口冰柠檬,鼻子又酸又涩。
从未见过光明的人,对幸福的向往程度与飞蛾扑火的疯狂并无区别。
小泉卯雪把竹之内柊杀死的瞬间在想什么呢?
扭曲的快感一定充斥了她的大脑吧?
是亲手把自己永远不会得到的光明拉下神坛的兴奋与癫狂,还是毁灭不公平的悲凉?
“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捡起书包慢慢往外走,“你杀了我的朋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没有乘电车,而是走到竹之内柊殒命的那段铁轨附近。
金橙色的斜阳把铁丝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走到铁丝网前,像走进了一张真正的网。
我看着夕阳里的铁轨,泪水瞬间决堤。我紧紧抓住铁丝网,任泪水开了闸一样下落。
我找到杀了那个说我是他唯一朋友的人的凶手了。可是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身边了。
第二天一整天小泉卯雪都没来上学。
放学后我没去参加社团活动,而是径直来到警视厅,刚进门就听见几个警察的交谈,我捕捉到了“自首”“上吊”之类的字眼。
推开哥哥办公室的门,哥哥告诉我,小泉卯雪今天下午过来自首,之后就在警视厅的洗手间里上吊自杀了。
铃村先生也在,他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 笑着拍着我的肩,向哥哥称赞我的推理能力。
“多亏了你弟弟啊,谷川警官。”铃村先生这样说着。
我忽然打断他们的交谈:“铃村先生,当时为什么要帮我呢?为什么会把那种化学试剂交给一个莫名其妙的高中生?”
铃村先生缓缓地答:“因为我知道你是为了朋友啊。”
后来铃村先生告诉我,他在少年时期也经历过亲眼看着朋友被杀死在自己面前的事。“所以我才做了法医,让死者亲自告诉我真相。”他的语气十分肃穆,但是我知道,他曾经和我一样痛苦过。
我笑着走出警视厅,撞入眼帘的是六月末的阳光和树木。
泪水却再次滑落下来。说来也怪,发现真相之前,我的心脏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应该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得到惩罚后,竹之内柊的灵魂就真的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吧。
我的眼泪掉个不停,怎么擦都擦不完。
夏天至此终结。
by早川洛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