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阿弋

我和阿弋已很久不联系,只是偶尔还能在社交网站上看见她的消息。阿弋是个南方女孩,个子不高,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性格不算爽朗,也绝非温婉细腻,她更像是在这两者之间徘徊,要放开时有股劲收着,收的久了又想要挣脱一下。认识的时间长了,会让人觉得有些矛盾、做作和忸怩。

她从小在山村里长大,还有一个年长三岁的姐姐,年少时家里遭遇变故,随后父母就离了婚,跟着妈妈来到县城读书,或许是复杂的家庭关系令她早慧,阿弋选择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成绩一直不错,高考完进了一所离家近的重点大学。

阿弋的大学生活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初入校园,呼吸着和高中教室内截然不同的空气,享受着这一份全新的自由。当环境改变时,人往往会做出相应的调整来适应,而这种适应对于刚刚经历过高中三年的他们来说太过容易。上一个目标结束,眼下是新的开始。

阿弋是一个自律且计划性很强的人,上课、考证、拿奖学金、进学生会、入党、刷分、保研,好像大学里要走的每一步都早在她的计划之内,并且一项一项都得到了很好的执行。我曾对此表达过敬佩,她说她很早就明白自己无法从外界得到太多支持和实质性的帮助,凡是都只能靠自己。她想要能早些毕业,渡过她在这漫长社会化过程中的尴尬时光,这段精神想要独立,经济却摇摇欲坠的时光,渡过这段安稳不能自己自足的日子。

在大学生活中也有些例外,不像她其余的计划那样成功,比如谈恋爱。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恋爱或者说这种特殊、排他、稳定的亲密关系发生、持续的时候,这件事就是她生活绝对的核心。她好像从很早开始就时刻准备着,等到号令枪一响,立马全身心的投入进去。谈恋爱的时候,她的整个世界都在缩小,她自己也一样,她会不自觉的放弃自我,割让原先建立的领地,隐藏自己的真实需求,不断的迎合对方。她逐渐离身边的朋友们越来越远,把自己掏的越来越空。她说在每一段亲密关系里,她都不曾展现过真实的自己,既开心又痛苦,既享受又害怕失去。这是她自己筑起的一个看似甜蜜而坚固的虚幻世界,托起她的身体,让她漂浮在空中,不再用去面对那些生活里的艰难琐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会忍不住想,所有的美好,都终将逝去,要时刻做好准备离开。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阿弋的第一段感情结束了,她又得再次回归到现实的生活里,和曾经的一切重新建立联系,对她来说,这意味着一种稳定状态的破碎,可能曾经校园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可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她了。恰巧是在这段时间,她还没来得及重启自己的伪装和防御机制,暴露出内心的巨大缺口,和那种缓慢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消耗。她尝试表达的举动在我看来是因为自身不具有生产与这消耗对等生机的能力,如果任凭这消耗发展,结局必然走向毁灭。在这之后没过多久,她的自毁倾向就已经完全遮蔽不住。

阿弋是一个及其敏感的人,这意味着她能从外界环境中获取到更多的信息,经过内心毁灭倾向的拉扯,剩余的情绪纷纷落在了天平的同一边。我曾经一度认为她真的可能随时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也必须得承认,我在这毁灭里,看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独特的美。她仍然热爱这生活,会被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所温暖,会对精彩和安稳有所期待,另一边又忍不住想要放弃,忍不住去想那些阻力和挡在眼前的迷雾,感受自己内心深处对于未知的恐惧。在现代社会人与人的关系里,似乎只有家人才是唯一确定性的来源。她说她不爱她的父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被人默默支持、保护和温暖的感觉,她找不到一个可以随时撑住自己的支点,而她又无比需要这样一个支点。会不停的想到自己的愚蠢、软弱和虚伪,一边挣扎一边放弃,每当放任自己下沉,又不自觉想要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好。

时光在这样的拉扯中慢慢逝去,我不得不感叹原始生命中所蕴含的能量,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透支。在她要毕业时曾给我寄信一封,说最近在拼命找工作,已经拿到了几个不错的offer,她羡慕我对不确定性的享受,鼓励我去追求自己的热爱,直言自己一定需要看得见的安稳未来。每当想到还有漫长时光,就会觉得疼痛。和父母的关系仍然没有好转,父母认为她是在记恨从小没有得到良好的物质条件,她说她已经懒得再去解释。又谈恋爱了,男朋友对自己很好,说自己从没有被这样温暖和保护过,可又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些。不过好像又有点期待之后的生活了,稳定的工作、自己的屋子,养养小猫小狗再养几盆花。

很久以前我曾问她为什么当初不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读书,她反问我:“你知道我名字的意思吗?”我联想到“戈”,问她是不是一种古代的兵器。她摇摇头说:“是一头系着绳子用来射鸟的箭,我也没问过我爸妈当时是怎么想的,给一女孩起这个名,多讽刺啊你说,我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就像是这支箭,好不容易飞到空中以为自己自由了,马上又被一股外力拽下来,怎么样也逃脱不掉,还因为系着绳子,飞的越高就越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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